第二天,切尔托普哈诺夫和犹太人驾着一辆农家马车,立刻从别索诺夫村上路了。犹太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而又惊慌失措,一只手扶着车栏,他那有气无力的身躯随着车子摇摇摆摆地颠簸着。他将另一只手放在怀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用报纸包着钞票的包。切尔托普哈诺夫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在那儿,两只眼睛痴呆呆地转着,深深地叹息着。腰里还别着一把短剑。
“哼,该死的盗马贼,想偷走我的伙伴,这回我们可要好好地较量较量!”马车刚走上大路的时候,他嘴里嘟囔着。
切尔托普哈诺夫把家托付给了家仆别尔菲什卡和厨娘,这个厨娘是一个双耳失聪的老太婆,因为她无依无靠,主人可怜她收留了她。
“我一定要骑着马列克·阿杰尔回来见你们的,”切尔托普哈诺夫在上路的时候对他们大声说道,“否则我永远也不回来了!”
“你干脆就嫁给我得了!”别尔菲什卡用胳膊肘捅了捅厨娘的肋部,嬉皮笑脸地开着玩笑,“反正咱们老爷不回来了,这样也就不会寂寞无聊了!”
9
过了十二个月……整整一年,潘捷列伊·叶列美奇音信皆无。老厨娘也死了。别尔菲什卡已经打算丢下这里的宅院,准备进城到一家理发店里去当学徒,他的堂兄曾多次叫他去。忽然传来了消息:说主人切尔托普哈诺夫快回来了!本教区的执事收到了切尔托普哈诺夫的一封亲笔信,他在信中说他很快就要回别索诺夫村来了,并请执事转告仆人做好准备工作,以便迎接他回来。别尔菲什卡认为这些话只不过让他把灰尘打扫一下罢了,并未完全相信主人真的要回来了。然后,过了几天切尔托普哈诺夫真的骑着马列克·阿杰尔返回了自己的家园,他这才相信执事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了。
别尔菲什卡立即向主人飞奔过去,扶鞍捧蹬,想搀扶他下马。没想到主人自己飞身跳下马来,而且神采飞扬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怎么样!我说过,一定要找到马列克·阿杰尔,真的就找到了,我终于战胜了仇人和命运!”别尔菲什卡走过来吻了他的手,可是切尔托普哈诺夫并没怎么在意仆人的忠心和热情。他拉着缰绳,扬眉吐气地把马列克·阿杰尔牵到马厩里去,别尔菲什卡全神贯注地把主人打量了一番,有些吃惊和担心了:“唉呀,这一年里他可瘦了不少,也老多了,脸色也更加忧郁可怕了!”潘捷列伊·叶列美奇按道理应该感到心满意足了,应该高兴了,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而且他确实很高兴……然而别尔菲什卡心里却很不踏实,很担心,甚至感到恐怖可怕,切尔托普哈诺夫把马拴到原来的槽头,用手爱抚地拍了拍它的臂部,深情地说道:“好了,你又回到家里啦!以后可要当心点儿呀!……”他当天又忙着在免除赋役的孤苦农夫中雇来一个可靠的人来看管这匹马。他又重新在家里像往常那样地安心度日……
然而,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安心度日了……不过,有关这个问题现在先不谈,后面会说的。
切尔托普哈诺夫回到家里的第二天,便把别尔菲什卡叫来,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谈,就把他是如何找到马列克·阿杰尔的经过讲给他的仆人听——当然说得保持他的尊严,而且是用意味深长的语调。在讲述的时候,切尔托普哈诺夫脸一直冲着窗子坐着,用长烟管抽着烟。别尔菲什卡倒背着双手,站在门槛上,毕恭毕敬地望着主人的背影,听他从头到尾地叙述。讲他是怎样经过到处奔波和徒劳地寻找之后,最后在罗姆内的一个马市上终于找到了马列克·阿杰尔。那时只剩他一个人了,犹太人列伊巴并没有陪伴着他。这个家伙因为胆战心惊,经受不起这样的奔波和风险,便丢下他偷偷地逃跑了。他讲到如何在第五天,他已经打算离开罗姆内马市了,但是却在最后一次在一排又一排的马车中间往返查找的时候,意外地在其它的三匹马中发现了一匹在车辕下的马,正是马列克·阿杰尔!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马列克·阿杰尔也立刻认出了他,而且摇头摆尾地嘶鸣起来,挣扎起来,不停地用蹄子在地上乱刨。
“这匹马不是在哥萨克那里,”切尔托普哈诺夫接着往下说,但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来,语调仍然是那样意味深长,“而是在一个茨冈人马贩子的手里找到的。当然,我一看到马列克·阿杰尔之后,立刻死死地抓住我的马不放,想把马硬抢过来,可是那个茨冈人像被火烫了一样地大叫起来,叫得惊动了整个马市,而且一再赌咒发誓,说他这匹马是从另外一个茨冈人手里买来的,而且声称要找那个人来对质。……我根本没理他这一套,也不再跟他纠缠,就大大方方地付了钱买下这匹马,其它什么事我都不管了!对我来说,找到了我的好朋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样我才能安心,我的精神也才得到了安宁。中间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我在卡拉切夫县,听信了犹太人列伊巴的话,错认了一个哥萨克,以为他就是那个偷马贼,谁知道他是一个神父的儿子。我打了他一个嘴巴,人家要我赔偿名誉损失,我只好赔他一百二十卢布。这有什么关系呢?这叫花钱消灾,何况钱去了还会回来,最重要的是找回了我的宝马马列克·阿杰尔!我现在是时来运转,我感到很幸福,可以过安宁的日子了。但是,别尔菲什卡,我要特别吩咐和嘱咐你一句:如果你在附近这一带发现了那个哥萨克,你千万别吭声,赶紧跑回家来把枪给我拿来,我知道我该怎样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