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畜生,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放开了马列克·阿杰尔的缰绳,并用枪柄在它的肩上用劲儿敲了一下。马列克·阿杰尔立刻转过身来,从河谷里向上爬……扬蹄摆尾地跑走了。过了不大工夫,就听不见它的蹄声了。突然吹来了一阵风,把什么声音都淹没和带走了。
切尔托普哈诺夫无精打采地从山谷里慢慢地爬上来,走到树林边儿,沿着大路慢腾腾地往家里走去。他对自己很不满意,头脑中和心中有一种沉重的感觉,逐渐地蔓延到他的四肢。他走着,走着,越走越气恼,越走越郁闷,心中非常不高兴,肚子里又饥肠辘辘,仿佛有谁凌辱了他,抢走了他的猎物和食品……
只有未能按着计划行凶或自杀未遂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肩中间碰了一下。他猛然回过头来一看……马列克·阿杰尔站在路中间。它一直跟着主人走到这儿来,而且用鼻子碰了碰他……仿佛是向他报告它来了……
“啊!”切尔托普哈诺夫立刻叫了起来,“是你呀,你这不是自己来找死吗!好,那就来吧!”
瞬息之间,他掏出了手枪,扣动扳机,把枪口对准了马列克·阿杰尔脑门儿开了一枪……
可怜的马列克·阿杰尔猛然地跳向一旁,扬起前蹄,用后蹄直立起来,跳跃了十几步,突然沉重地摔倒在地上,在地上痉挛地打着滚,嘴里发出嘶哑的哀鸣……
切尔托普哈诺夫用两手捂着耳朵,发疯地奔跑起来。他的双腿发软了,像筛糠一样颤抖着。他的酒劲儿、他的仇恨、他的愚蠢的自信——像皮球撒了气一样,一下子踪影皆无了!剩下的只有羞愧和不光彩的感觉了——还有一种意识,一种异常明确的意识:这一次他自己也完蛋了。
16
大概过了五六个星期,正巧区警察局长路过别索诺夫村,侍仆别尔菲什卡认为他应该把主人的情况报告给局长,于是他就壮着胆子拦住了他。
“你有什么事儿?”这位维持治安的执法者问道。
“大人,请到我们家里来看一下吧,”别尔菲什卡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我家主人潘捷列伊·叶列美奇的情况很不妙,大概要死了,所以我非常放心不下。”
“怎么?真的要死了?”警察局长问道。
“是啊。最初整天喝白酒,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了,简直瘦得没人样了。我想,他这会儿什么也不清楚了。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警察局长下了马车。
“这么说,至少应该去请过神父了吧?你的主人做过忏悔了吗?行过圣餐礼了吗?”
“没有。”
警察局长一听,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搞的呀,伙计?怎么可以这样干呢,啊?莫非你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责任可重大呀,啊?”
“前天和昨天我都曾问过他了,”侍仆胆怯地说,“我说,‘潘捷列伊·叶列美奇,我要不要去请神父呀?请你吩咐。’他却说,‘给我闭嘴,笨蛋。不该你管的事儿,你就别管。’可是我今天再同他说话,他只是看了看我,稍稍动一动胡子。”
“他喝了很多白酒吗?”
“实在太多了!大人,还是劳您的大驾,到房间里去看看他吧!”
“好,那你就带路吧!”警察局长无可奈何地吩咐道,就跟着别尔菲什卡走去。
一个令人吃惊的场面在迎候警察局长的大驾光临。
在一间又潮湿又阴暗的后房里,切尔托普哈诺夫就躺在一张简陋的破床上,床上只铺着马衣,枕头是毛茸茸的毡斗篷卷成的,切尔托普哈诺夫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色了,而是像死人一样的发青发黄。那双失神的眼睛更可怕:深深地陷在眼窝里,既呆滞而又没有光泽。胡子像干草一样地乱蓬蓬的,鼻子显得更尖了,而且还因为充血而有些发红。他还是穿着那件成年到头也不换的短上衣,胸前还戴着那个弹药袋儿,还是穿着那条切尔克斯式的蓝色灯笼裤。额头上戴着大红顶的毛皮高帽子,一直压到眉毛附近。切尔托普哈诺夫一只手攥着猎鞭,一只手里握着一个绣花荷包——这是玛莎赠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床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瓶子。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两幅水彩画:其中一幅,上面画的是一个胖子,手里拿着六弦琴,仔细一辨认,大概是聂道比斯金;另一幅画上画着一个策马飞奔的骑手……那匹马和孩子们在墙壁上画的神话中的坐骑很相似。但是那画得很精细的鬃毛,涂抹的圆斑,以及骑手胸前那个弹药袋,他脚上穿的尖头长统皮靴和蓬乱的胡子,一看便知,画上画的一定是骑着马列克·阿杰尔的潘捷列伊·叶列美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