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1

情感教育[电子书]

“当心头上的吊灯!”弗雷德利克抬起眼睛说。这是原来装饰“工艺店”的老萨克斯吊灯,目睹旧物,昔日的往事一一掠过脑海。可是此时有一位穿着军便服的陆军士兵,带着一副新兵所特有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模样,直挺挺地站在他的前面,摊开两只胳膊表示惊异。他认出了此人是他的老朋友余索奈,尽管他留着可怕的、又长又尖的黑胡须。他讲一口非常难懂的话,其中一半是阿尔萨斯方言,一半是黑人的土话,这位放荡不羁的朋友不停地向他道喜,还把他称作他的上校。弗雷德利克在所有这些人面前感到很难堪,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一条琴弓在一张书桌上敲过之后,跳舞的男男女女又准备起舞了。

参加舞会的大约有六十来人,女的大部分都装扮成村妇和侯爵夫人,男的几乎都是成年人,他们穿的跳舞服装是马车夫、码头装卸工和船上的水手们穿的衣服。

弗雷德利克靠墙站着,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四人对舞。

一位老花花公子,身穿一件紫色的真丝长袍,装扮得像中世纪威尼斯总督一样,和萝莎妮女士在跳舞。她穿一件绿色上衣,一条毛线裤衩,一双金马刺软皮高统靴。对面的一对舞伴,男的是一位身上插着土耳其弯刀的阿尔鲁提人是土耳其人对阿尔巴尼亚人的别称。,女的是一位蓝眼睛的瑞士女人,皮肤白得像牛奶,身子圆滚滚的像只肥鹌鹑,手臂戴着袖筒,胸前抹着红兜兜。一位巴黎歌剧院的金黄色头发的高个子舞女,为了炫耀她那一头一直垂到小腿的披发,装扮成山洞野女。她穿一件棕色紧身内衣,腰间裹着一条皮带,手腕上戴着几根琉璃镯子,头上戴一顶假王冠,上面插着一把长长的孔雀羽毛。在她前面,有一位装扮成普里查普里查(1796—1883)是英国籍传教士、商人,长期在太平洋上的塔希堤岛上传教,还做过领事。式的传教士,穿着一件宽大而又滑稽可笑的黑衣服,用他的手肘敲着一个鼻烟盒打拍子。还有一位装扮成华托华托(1684—1721)是十八世纪上半叶法国画家,其绘画主流是反对古典主义,提倡回归大自然。式的小牧童,眼睛长得像蓝天一样碧蓝,皮肤长得像月光一样银白,他用自己的铲头牧棒碰撞着一位化装成古希腊酒神女祭司的酒神杖。这位酒神女祭司头上戴着一顶葡萄冠,左侧面披着一张豹皮,脚上蹬着一双金带子厚底靴。在另一边,有一位波兰女人,身穿一件珠光色斯宾塞式短上衣,脚上穿一双镶嵌白条皮边的玫瑰色高帮皮靴,里面套一双珠灰色长统丝袜,她穿的一条短薄纱裙在上面不停地摆动着。她微笑着观看一位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旁边跳舞,此人装扮成一个合唱队的小男孩,一只手撩起他的宽袖白色教士法衣,另一只手拿着一顶小红圆帽,在那里煞有介事地蹦蹦跳跳。然而,舞会的皇后、明星,要首推露露小姐,她是公共舞厅的有名的舞女。如今她成了富姐,上身穿一件单色的天鹅绒上衣,脖子上戴一条宽花边的颈圈;下身穿一条宽大的丽春红的丝绸长裤,紧紧贴住她的屁股,腰间束着一条开司米腰带,沿着线缝的边缘还饰有天然的小朵小朵的白茶花。她的面色苍白,看上去有点浮肿;她的鼻子高高地翘起,顶着一头零乱的假发,右脑勺上歪戴着一顶灰色的男式礼帽,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她跳舞的时候,动作大,脚上饰有钻石小环的舞靴差不多碰到了身边舞伴的鼻子。一位中年高个子男爵,身上裹着一副铁甲;还有一位天使,手上握着一把金剑,背上扎着两只天鹅翅膀,来来去去,不时地丢开他的男舞伴,装扮成路易十四的骑士,他弄不清跳舞者的面孔,认不出人,妨碍了别人跳舞。

看着这些舞场上的人群,弗雷德利克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心中烦躁而不安。他还是思念着阿尔努夫人,好像自己正在参加什么有损于她的事情,或者是在策划一种陷害她的阴谋。

当四人对舞结束之后,萝莎妮女士来到了他的跟前。因为刚跳完舞,她有点儿气喘,她的肩胛像镜子一样光亮,在下巴底下略为抬起。

她说:

“你呢,先生,你不跳舞吗?”

弗雷德利克抱歉说他不会跳舞。

“真的吗!如果跟我跳呢?行吗?”

说着,她一只胯骨落地,另一个膝盖向里微微弯曲,用左手抚摸着她的剑柄的珍珠托子,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分钟,带着一种半是请求,半是戏弄的神气。最后,她说了一句“晚上愉快”,踮起一只脚,转过身就不见了。

弗雷德利克对自己无所适从的动作很不满意,不知道怎样做才好,于是,就在舞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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