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1

情感教育[电子书]

弗雷德利克匆忙地吃下一块奶油圆球蛋糕,坐了一辆出租马车。他问车夫知不知道在圣·热内维埃夫这高地上的某个地方有一家名为亚历山大的咖啡馆。车夫把他带到弗朗·布尔若瓦·圣·米歇尔街,一个名叫亚历山大咖啡馆的店子里。他一进门就问:

“请问勒冉巴尔先生在这里吗?”

听到来人问话,咖啡店老板面带一种格外殷勤的微笑回答道:

“我们现在还没有见他来,先生。”

与此同时,老板很快地向坐在柜台里面的他的太太机灵地使了一下眼色,接着马上转向墙上挂着的一个时钟答道:

“不过,他会来的,我希望从现在起,再过十分钟,最多一刻钟,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赛勒斯坦,快点,拿报纸来!先生想叫点什么?”

虽然什么也不想吃,但弗雷德利克还是干了一杯朗姆酒,接着又是一杯樱桃酒,过了一会又是一杯橘皮酒,再接着,又喝了一些各式各样的掺水烈酒,一杯热的,一杯冷的,交替着喝。他看完了当天的《世纪报》1836年创刊的一份具有自由立宪倾向的报纸。,又重新读了一遍。然后,他仔细地阅读了《嘲讽报》1832年创刊的一份极具讽刺意义和反政府倾向的报刊。上刊登的漫画,最后连报纸上登的广告都可以背下来了。此时,外边过道上响起有人穿高统靴走路的声音,他想,这肯定是他到了,玻璃窗上也有一个人的侧影投在上面,但总是一晃而过。

为了消除烦闷,弗雷德利克换了个座位。他先坐到餐厅后面的一个位子上,接着又换到右边,然后再换到左边,伸开两只胳膊,靠在一张软垫长凳的中央。但有一只猫轻轻地踩在椅背上的天鹅绒上,突然跳起来,蹿到餐桌上去舔盘子里的甜汁,吓了他一跳。主人家的小男孩,一个令人讨厌的四岁的小胖墩,拿着一只木铃,站在柜台的台阶上玩耍。他的母亲,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小个子女人,满嘴烂牙,呆在一边傻乎乎地微笑。

勒冉巴尔究竟干什么去了呢?弗雷德利克苦苦地等着,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

雨点像下冰雹一样,打在车顶上砰砰直响。从纱布窗帘的缝隙中,他发现大街上有一匹可怜的马,看上去比一匹木马还要呆滞。路上积满了雨水,像一条小溪一样在两条轮沟之间流淌着。车夫躲在车篷下面打盹。不过,他怕客人溜掉,就不时地半开着门瞧瞧,地上的水像河一般地流着。——假若眼光能够磨损物品的话,弗雷德利克倒真愿意用目光死死地盯住时钟,直到将其熔化。然而钟还是在不停地走。那位亚历山大先生也急了,在那里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重复着说:“他马上就来了,瞧吧!他马上就来了!”为了让他分心,老板还设法同他谈话,谈论政治,甚至讨好地提议他玩多米诺骨牌游戏。

最后,时钟已经指到了下午四点半,弗雷德利克从中午十二点就一直等在这里,这时,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宣布他不再等下去了。

见此,咖啡店老板天真地说:

“今天真是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勒都先生第一次没来咖啡馆!”

“怎么,你说谁?勒都先生?”

“是的,先生!”

“我说的是勒冉巴尔先生!”弗雷德利克气冲冲地重申。

“哎呀!真对不起!你搞错了!”

“是吗,亚历山大太太?先生是说勒都先生吗?”

于是,他又转向咖啡店的伙计问道:

“你也听见了吗?你自己,跟我一样?”

可能是为了报复主人,伙计对问话只是一笑了之。

弗雷德利克重新叫了一辆马车走了,埋怨自己白白地浪费了时间,一肚子的气都发泄到这位“公民”身上,都是他害苦了自己,求见他像求见上帝一样难。他下定决心要把他从躲藏的最遥远的地窖中抓出来。

他要的这辆马车跑起来颠得厉害,他不想坐了,把车夫打发走了。此时他的思绪乱糟糟的,那个蠢猪原来给他提到过的所有咖啡店的名字,就像成千上万朵焰火的火花一样,从他的脑海中喷涌而出:什么嘉思家咖啡店、格兰贝尔咖啡店、阿尔布咖啡店、波德莱咖啡厅、阿瓦内咖啡店、阿弗海咖啡店,还有摩登牛肉馆、德意志啤酒屋、莫内尔母亲咖啡屋等等。所有这些地方,他一家一家地全光顾到了。可是,当他来到这一家时,勒冉巴尔则刚刚出去;当他到达另一家时,他却还没有来;到第三家时,店里说有半年没见他了;另有一处,说他昨天订了一份星期六用的火腿。末了,弗雷德利克来到沃提椰柠檬店,刚一开门,就和店伙计撞个满怀。

“你认识勒冉巴尔先生吗?”

“笑话,先生,我认识他吗?正是我天天侍候他,还能不认识吗?他在楼上呢,刚吃过晚饭!”

  • 下一篇 中卷-2
  • 上一篇 上卷-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