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记(节选)(1898)(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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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国是之诏既下,维新之议已决,而大臣等有所挟持,腹诽特甚,康有为正月所上请开制度局及增置二十局之疏,交总署议复者,至五月犹未复,皇上震怒,促其即复,至是复上,尽行驳斥,皇上召张荫桓切责之,谓汝等尽驳康某之奏,汝等欲一事不办乎?张叩头俯伏曰:此事重大,非臣数人所能决,请再派枢臣会议。皇上乃命军机大臣会议,复驳斥,皇上复亲书朱谕责之,发令再议,至六月始议上,然不过择其细端末节准行而已,余仍驳斥。皇上无如之何,盖皇上因西后之恶康,故欲借廷臣之议以行之,所以屡次发议也。而廷臣亦知皇上之无权,故敢于屡次驳斥也。

先是康未召见以前,于三月时开保国会于京师。士大夫集者数百人,御史潘庆兰、黄桂贰⒗钍㈩炻攀枸乐,既召见以后,礼部尚书许应浮⒂史文悌,复疏劾之。皇上不为动,而许文二人,反因此获罪焉。自是忌者益甚,谣谤纷纭,其诬辞不堪入耳矣。

西后与大臣忌康既甚,皇上深知之。不敢多召见,有所询问,惟命总署大臣传旨,康则具折陈奏而已。而康有为所以启沃圣心,毗赞维新者,则尤在著书进呈之一事。盖康既呈所著书,皇上览观,恍然于变法之条理次序,及召见时,皇上亲命将所编辑欧洲列国变革各书进呈,以资采择,康以所辑《英国变政记》、《普国作内政寄军令考》等书进呈,又辑十年来列国统计比较表,又辑列国官制比较、宪法比较,进呈,皆加以案语,引证本国之事,斟酌损益,其言深切,皇上深纳之。既乃辑《法兰西革命记》、《波兰灭亡记》等书,极言守旧不变,压制其民,必至亡国,其言哀痛迫切,上大为感动。故改革之行,加勇决焉,康所陈改革,大纲节目,多详于著书之中,外人不知之。故咸窃窃焉疑削康之出入宫禁,私与皇上密谋也。上览奏甚速,一册甫上,旋即追问,明旨数四,皆命枢臣廖寿恒传之。六月,大学士孙家鼐上疏请派康督办上海官报,盖军机大臣授意欲出康使居外,以剪皇上之羽翼也。皇上下诏命康办报,而又令其将所著各书进呈完毕,然后出京,盖避嫌疑而欲保全之也。

至七月特擢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四人为四品卿,参预新政。盖因杨锐、刘光第皆保国会会员,且由陈宝箴奏荐。林旭则康之弟子,而谭嗣同为康所最亲信之人也。皇上因西后及大臣疑忌,不敢用康而特擢此四人,其用心之苦,有非外人所能知者。自此皇上有所询问于康,则命四卿传旨,康有所陈奏,亦由四卿密陈,不复由总署大臣矣。

七月二十三四日之间,有湖南守旧党举人曾廉,上书请杀康有为、梁启超,摘梁在《时务报》论说及湖南时务学堂讲义中之言民权自由者,指为大逆不道,条列而上之,皇上非惟不加罪二人,犹恐西后见之,乃命谭嗣同将其原折按条驳斥,然后以呈西后。盖所以保全之者无所不至矣,然是时变象已成,未及数日,即有诏命康速出上海,而两次密诏亦相随而下矣。

第二章 新政诏书恭跋

皇上虽上制于西后,下壅于大臣,不能有其权,不能行其志。然自四月二十三日以来,三月之间,所行新政,涣汗大号,实有足惊者,虽古之号称哲王英君,在位数十年者,其可纪之政迹,尚不能及其一二也。我国凡百政务,皆以诏书为凭,而诏书又分两种:一为明谕,下之于内阁,刊之于邸报。臣民共见者也,一为廷寄,(亦名交片)下之于军机处,不刊于邸报。民不能共见者也,今特取邸报之明谕有关新政者。揭载于下,逐条加以跋语,而廷寄犹未能备载焉。虽然,观于此而我皇上之英明仁厚勇决,亦可以略窥一斑矣。

四月二十三日上谕: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汰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补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臣工,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门侍卫,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及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习,以期人材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诰诚之至意,将此通谕知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