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六日垂帘之诏既下,初七日有英国某教士向一内务府御膳茶房某员,询问皇上圣躬安否,某员言皇上已患失心疯病,屡欲向外逃走云。盖皇上自恐不免,因思脱虎口也。而为西后之党所发觉,乃将皇上幽闭于南海之瀛台,南海者大内之离宫也。瀛台在海之中心,四面皆环以水。一面设板桥以通出入,台中约有十余室云,当皇上之欲外逃也,闻有内监六人导之行,至是将六监擒获,于十三日与六烈士一同处斩,而西后别易己所信任之内监十余人以监守瀛台,名虽至尊,实则囚虏矣。
八月十三日,忽有一上谕,言皇上自四月以来病重,宣诏天下名医入宫医治,国人见此诏书,无不骇诧,盖皇上自四月以来,召见引见群臣,不下数百人,日日办事,早朝晏罢,圣躬之无病,众所共见,乃今忽有此诏,盖西后荣禄等之用意有三端焉:一欲施毒,二欲令皇上幽囚抑郁逼勒而死,三欲借皇上久病之名,因更立太子,强使禅位也。盖彼欲行此三策,必须诬皇上为久病,然后不至动天下之兵。故数月以来,内务府遍布病重之谣言,皆以此故。犹恐天下之人不见信,故特降此伪诏,其用心之险毒已极矣。
自八月初十日至三十日之间,杖杀之宫女内监,其数甚多。闻皆在怀中搜出有枪刀等器,西后谓其欲行刺己,故杀之云,至内监等之带枪刀,或为保护皇上,实未可知,要之不可谓非义士也。又闻某日在宫中搜出西衣数袭,乃有某优伶携入者,疑是皇上欲易衣装,托于英国、日本使馆云。事既露,优伶等亦被捕。盖皇上处樊笼之中,其困苦颠连之情形,可以想见矣。
自九月以后,立储易位之议,道路传说,初议立庆亲王之子,又议立贝勒载濂之子,因有宗室二人,坚持不允,大臣亦有以为言者。故不敢明目张胆以行之,然杖杀太监之事,日有所闻。又九月初二日皇上在瀛台微行,已至某门,经太监苏拉等跪阻,仍还瀛台。次日西后命将瀛台之板桥拆去,向来皇上用御膳,除例备一席外,另有西后赐皇上一席,皇上每日向食西后所赐之一席。盖例席实皆腐冷之品,不能入口也。至是西后命将赐席裁撤,而例备之一席菜蔬品数,亦命递减云。
法国医士入诊后,其详细情形,外间传言不一,而最可诧骇者则某西报载述法医之言,谓皇上每日饮食中,皆杂有硝粉,故病日增云云。此虽未知确否,然以意揣之,实不能谓其必无。盖废立与毒杀,皆恐动天下之清议,故不如为无形之毒杀也。阳历十月某日,日本时事新报载有北京特派员来书,述废立情形,最能窥见满洲党人之用心。今照录如下:
太后欲九月九日废立皇上,预约庆、端二亲王率神机营之兵入宫,发西太后之诏而举事,而卒不见诸实事者,亦有故也。废立之谋,自摄政时已定计画,非猝然而起也,自摄政以来,悉废皇上之新政,帝党或刑或放,或革帝之爱妃,亦剥夺其首饰,以今之天时,犹穿单衣。此皆以禁制皇上之自由,而使毫无生趣者也。今传闻政变以来,宫人咸怀匕首,潜迹宫中,不幸发觉,竟被斩戮者甚多。故太后深忧之,满洲人之意,以为太后既老,皇上方壮,若太后一旦死,恐皇上复政,不利于己。故不如及太后在时,绝其根也。然彼辈之所恐者,一日废立,国人必有兴师问罪,而外国亦必责问之,故尚犹豫。虽然,亦不足为皇上幸也。今托词皇上有疾,召集名医,而观九月三日之病论,则可为深虑焉。盖彼辈之意,以为废病危之帝,而招天下物议,不如俟其自死。今惟设法速其死而已。故皇上今有大病,而求米粥则不得,求鸡丝则不得,凡所求食,皆诡词拒之。故伤其意,而太后置若罔闻,惟数日一招优伶入宫,临观取乐而已。或曰已召濂贝勒之第三子于宫中将立之云。
按以上所论,最得北京宫廷之情实矣。以庆、端二王为后所最亲信也。然其所谓废立之谋,自摄政时已定,犹未为深悉情形,盖废立之谋,实定于四月二十七日,非深入局中之人不能知也。帝之爱妃,至今日犹仅穿单衣,与虐待澍贝勒之情形,真同出一辙。而于皇上之病,求米粥不与,求鸡丝不与,则与往者逼死毅后之事又全同矣。
第四章 论此次乃废立而非训政
或问曰:今次之政变,不过垂帘训政而已。废立之说,虽道路纷传,然未见诸实事,今子乃指之为废立,得无失实乎?答之曰:君之所以为君者何在乎?为其有君天下之权耳。既篡君权,岂得复谓之有君,夫历代史传载母后乱政之事,垂以为戒者,既不一而足矣,然历代母后垂帘,皆因嗣君幼冲,暂时临摄,若夫已有长君,而犹复专政者,则惟唐之武后而已。卒乃易唐为周,几覆宗社。今日之事,正其类也。皇上即位既二十四年,圣龄已二十九岁矣。临御宇内,未闻有失德,勤于政事,早朝晏罢。数月以来,乾断睿照,纲举目张,岂同襁褓之子,犹有童心者。而忽然有待于训政何哉?且贼臣之设计固甚巧矣,废立之显而骤者,天下之人皆得诛其罪,废立之隐而渐者,天下之人皆将受其愚,今夫瀛台屏居,内竖监守,撤出入之板桥,减御膳之品物,起居饮食,不能自由。如此,则与囚虏何异?既已囚虏矣,而犹告天下曰,吾非废立也,天下之人,亦从而信之。呜呼!何天下之人之易愚弄也。
或又问曰:子言诚然矣,然读八月初六日上谕,则西后之垂帘,实为皇上所恳请。天下之人,虽欲讨贼问罪而无辞也。答之曰:子不读汉献帝禅位曹丕之诏乎?献帝屡禅,曹丕屡让,若有大不得已者然。自此以往,历代篡弑者,皆循兹轨。然则可谓曹丕之践祚,实由汉献之恳请乎?呜呼!为此说者,非大愚即大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