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记(节选)(1898)(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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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杨崇伊奏参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一折,据称文廷式在松筠庵广集徒众,妄议朝政,及贿通内监,结党营私等事,虽查无实据,事出有因,文廷式着革职永不叙用,并即行驱逐回籍,不许逗留。钦此。

当时忽下此诏,如青天起一霹雳,京师人人震恐,虑皇上之位不保。盖文廷式自甲午年托病出京,乙未秋间复入京供职,西后因其为皇上所擢用之人,极为猜忌。故讽言官劾之,驱逐出京,使不得与皇上相见,此实西后翦除皇上羽翼第五事。

同时有义烈宦官寇连材者,奏事处之太监也。初为西后服役,西后深喜之。因派令侍皇上,盖欲其窥探皇上之密事也。寇连材深明大义,窃忧时局,一日忽涕泣长跪于西后之前,极言皇上英明,请太后勿掣其肘,又言国帑空虚,请太后勿纵流连之乐,停止园工,并参劾西后信用之大臣,西后大怒,即日交内务府慎刑司下狱,翼日不待讯鞫,即行处斩,皇上闻之,为之掩泪,北京志士,莫不太息。此为西后翦除皇上羽翼第六事。

凡此诸端,皆宣播于外,人人共知者,若其暗中翦除羽翼之事,尚不知几许,盖西后之谋,必不许皇上有一心腹之人。皇上有所信用之人,必加以罪。务令廷臣不敢效忠于皇上,皇上不敢示恩于群臣,然后其心始安。大臣之中,大半皆其私人,小臣之中,亦敢怒而不敢言。盖数年以来,京师皆岌岌有不可终日之势矣。

其废立之谋,露于形迹者,尚有贝勒载澍之一事,载澍者某亲王之子,而宣宗之孙也。其夫人乃西后之侄女,因载澍有妾生子,妒杀其子,澍怒,面责之。其夫人遽归外家,诉于西后,载澍之母,明知祸发,乃先入宫自首谢罪,西太后遽降诏曰,载澍不孝于其母,今经其母前来控告,本当将载澍明正典型,姑念其为先帝之孙,着即行永远圈禁,以儆不孝云云。当时强令皇上将此诏交礼亲王宣布,皇上垂泪不能发言,礼王见诏手颤膝摇,牙齿相击,及宣诏后,澍贝勒之母昏晕于地云,澍贝勒今犹圈禁于内务府之诏狱中,每日只许进一饭,严冬不给寒衣,惟一老狱卒怜其为皇孙,日则炽炉烘之,夜则拥之以睡而已,其惨酷如此,盖所谓抗世子法于伯禽,借澍贝勒以作皇上之影子也。

第三章 戊戌废立详记

西后既蓄此隐谋,因推其不肖之心以待皇上,疑心生暗魅,常反疑皇上与诸臣之欲废己也。乙未丙申之间,虽宗室王公及命妇入官者,皆须搜检其身,恐藏有凶器,虽庆亲王之妻入宫,亦须搜云。而其忌皇上之召见小臣为尤甚,盖大臣皆西后之心腹,且老耄无气,故不畏之,少年气盛之人,感皇上之恩,必乐效驰驱,故最忌之。文廷式所以数经惊险者以此也。胶州、旅顺、威海既割,康有为屡次痛哭言事,皇上屡欲召见之,而为恭邸所压抑,及恭邸既薨,徐致靖奏荐康有为,于是有召见康有为之事。此实为改革之一大关键,而废立之谋亦从此决矣。

恭亲王之死,于改革及废立皆有大关键,今请先言恭亲王之为人,王当同治间,有文祥为之辅佐,故政绩甚可观,其实见识甚隘,不通外国情形,加以近年耄气益深,绝不以改革为然。故恭亲王未死时,皇上欲改革而不能,因王为军机首座,不肯奉诏,皇上无如何也。王虽无识,不知改革,然尚知大义,且尝受文宗皇帝遗诏,令其节制西后,故西后颇惮之,废立之举,恭王力持不可,西后亦无如何也。

自四月初十以后,皇上日与翁同材备母镏事,西后日与荣禄谋废立之事,四月二十三日皇上下诏誓行改革,二十五日下诏命康有为等于二十八日觐见,而二十七日西后忽将出一朱谕强令皇上宣布,其谕略云:

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玻近屡次经人奏参,且于召对时出言不逊,渐露揽权狂悖情形,本当从重惩处。姑念在毓庆宫行走多年,著加恩准其开缺回籍,以示保全。钦此。

皇上见此诏,战栗变色,无可如何,翁同惨蝗皇上之股肱顿失矣。及翁同仓出京也,荣禄赆之以千金,且执其手呜咽而泣,问其何故开罪于皇上云。呜呼!李林甫之口有蜜,腹有剑,于今复见,小人之伎俩诚可畏哉。

此四月二十七日事也。同日并下有数诏书,皆出西后之意,其一命凡二品以上官授职者皆须到皇太后前谢恩,其二命王文韶、裕禄来京,命张之洞毋庸来京。其三命荣禄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而九月间皇上奉皇太后巡幸天津阅兵之举,亦以此日决议。盖废立之谋,全伏于此日矣。荣禄之不入军机而为北洋大臣何也?专为节制北洋三军也,北洋三军,曰董福祥之甘军,曰聂士成之武毅军,曰袁世凯之新建军。此三人皆荣禄所拔擢。三军皆近在畿辅,荣禄讽御史李盛铎奏请阅兵,因与西后定巡幸天津之议,盖欲胁皇上至天津因以兵力废立,此意满洲人多知之,汉人中亦多为皇上危者,而莫敢进言。翁同仓之,不敢明言,惟叩头谏止天津之行。而荣禄等即借势以去之,皇上之危险,至此已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