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疏者①，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②，五管在上③，两髀为胁④。挫针治⑤，足以口；鼓播精⑥，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注释］

①支离：形体支离不全貌。疏：其名也。

②会撮：髻也。

③管，腧也。五脏之腧，并在人背。

④两髀为胁：脊曲髀竖，故与胁并也。

⑤挫针：缝衣也；治：浣洗也。

⑥鼓：犹言卜卦占兆。播精：犹言种粮食。

［译文］

有一个名疏的形体不全的人，头弯曲在肚脐以下，肩膀高出头顶，颈后的发髻朝天，五脏的管子向上，腰夹在大腿中间，为人缝衣浣洗，足够可以糊口，为人卜卦占兆，足够养活十个人。每次君主征兵，他因为形体不全而免于服兵役，自在之极，君主派沉重的劳役给人民，他也因为形体不全而免于劳作，君主给生病的人发救济粮，他可以获得三锺米和十捆柴。形体不全的人，可以尽养天年，更何况那些抱纯守朴，不合世用的人，他们更可以远祸全身，逍遥自得了。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①。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②，无份吾行。吾行曲③，无份吾足。”

［注释］

①何如：如何，怎么。之：往。衰：衰败。

②迷阳：即荆棘。

③曲：刺榆。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楚国狂人接舆来到孔子门前唱道：“凤凰啊凤凰，怎么怀有圣德却来到这样衰败之国。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往事又不可追回。天下有正道，圣人可成就功业；天下无正道，圣人只可保全自身。而如今的世界，避免刑罚已很不错了。幸福比羽毛还要轻而易举，人们不知求取；祸害比大地还要沉重，人们却不知躲避。罢了！罢了！不要再用德行去劝人，危险啊！危险！礼教拘束妨碍自身。荆刺呀！荆棘，不要妨碍我的进行，我委曲地朝前走，不要刺伤我的足胫。”

山木，自寇也①；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注释］

①自寇：自取砍伐。

［译文］

山木，因材质好而自取砍伐。油膏引燃了火，自己也烧毁了。桂树因有药用，可食，故遭到砍伐。漆树因为有用，故被人割取。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而不知道无用的用处。鲁浞（节选）

德充符（节选）

［导言］

《德充符》是说道德充盈于心中，必能在外表上找到符验。此文的主旨是说，只有“忘形”与“忘情”，生死齐同，宠辱偕忘，就是有“德”之人，有“德”之人，生命自然流露出一种精神力量吸引着人。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①。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稳中有降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②？彼且蕲以诡幻怪之名闻③，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④？”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注释］

①踵：频也。

②宾宾：恭勤貌也。

③蕲：求也。诡：犹奇谲也。

④桎梏：（木）在手日桎，在足日梏，即今之械也。

［译文］

鲁国有一个被砍脚趾的人名叫叔山无趾，他用脚跟走去向孔子求教。孔子说：“你为人不谨慎，触犯法律而被砍去脚趾，现在才来问我求教，已经来不及了。”无趾说：“我因不知事务，不知保全身体，所以被砍脚趾。但我还有比双脚更尊贵的‘全德’没有丧失，我来就是要向您请教保全这种‘全德’的方法。天包容一切，地运载一切，我以为您像天地一样无所不包，谁知您不过如此呢！”孔子说：“我很浅陋啊！虽然如此，你为何不进屋，听我把我知道的世俗的道理讲给你听听。”无趾不愿听这些世俗之道，就出去了。孔子说：“弟子们努力啊！无趾虽然残兀，但依然要保全自己‘全德’，以补其亏残，悔其前行，更何况形德两全之人呢？”无趾回去对老子说：“孔子大概还不是一个至人吧！如果是，为何他还要恭勤地向您问礼学习呢！孔子希望以学奇异之事，行虚妄之名来闻名于世，而不知至人恰恰以这些虚名异事为束缚自己的桎梏啊！”老子说：“为何不让他忘记仁义，混同死生，齐一是非？条贯既融，难道不就可以解脱桎梏了吗？”无耻说：“这是天然刑戮，孔子大概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