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

［导言］

《大宗师》的题旨是以“道”作为人的老师，遗形忘生，随物而化，不逆天，无心而为，安时处顺，就能成为得“道”的“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①!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②，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以湿，相濡以沫③，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④，自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渭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大小有宜，犹有所⑤。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⑥。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而皆存。善夭善老⑦，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像，而一化之所待乎!

［注释］

①卓：特立，高超，这里指“直”。

②愈：犹胜也。

③(ｘū)：吹也。相濡以沫：用口沫互相濡湿。

④大块：自然也。佚：安逸。

⑤：即遁，逃遁。

⑥特：独也。犯：遇也。

⑦夭：即少。年少。

［译文］

人有死生，就像天有早晚，是自然常理，人无法改变这种现象，这是万物的自然本性。众人以天为父，爱而敬之，昼夜寒温，人不会违逆这种变化，更何况那些卓越的，比天更高的“道”呢?人当然更不会违逆。众人都认为君王是超越自己的尊贵者，会为君王而死，更何况比君王更尊贵的道呢?泉水干涸，鱼儿在陆地上用湿气相吹，用口沫互相濡湿，以求活命，这远不如它们在江湖中独来独往，互不干涉，彼此相忘那么快乐。与其赞誉尧帝而非难暴君夏桀，不如忘掉贤君暴君的名分而随大道而化育万物。大自然给我形体，在我生命强壮时用劳动来使我劳累，在我衰老时给我安逸舒适，在我死去时让我彻底休息。让我以生为乐事，也以死为乐事。把小船藏在山沟中，把山藏进水泽里，以为牢固得很，然而半夜时有大力士将它们背着逃走了，愚昧的人并不知晓。因此把小东西(指舟、山)藏进大东西(指山沟、水泽)里，小东西还是可能逃遁，被偷走。但如果把天下藏入天下之中，即无所藏，只是随物而化，自然无心而行，那么就不会丢东西了。这就是永恒事物的常理，这就是“道”。仅仅因为自己变为人形就喜悦不已，殊不知天地万物皆如人一样，千变万化，没有终极，都如人一样有自己的喜悦。因此圣人随物而化，以游于穷，年少年老，都感到喜悦，开始结束，无所区别，众人尚且仿效，更何况那万物的本源，各种变化所依托的“道”呢?众人自然要以它为自己的老师了。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有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韦氏得之，以契天地①；伏氏得之，以袭气母②；维斗得之，终古不忒③；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环得之，以袭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⑤；肩吾得之，以处太山⑥；黄帝得之，以登云天⑦；颛得之，以处玄宫⑧；禺强得之，立乎北极⑨；西王母得之，坐手少广⑩，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B11＃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注释］

①(ｘī)韦氏：古帝王号。契：合也。

②伏(ｘī)氏：帝王号。以养伏牲得名。袭：合也。气母：元令之母。

③维斗：北斗。忒：差。

④堪环：仑山神名。袭：入也。

⑤冯夷：水神。

⑥肩吾：泰山之神。大山：即太山，泰山。

⑦黄帝：轩辕氏。

⑧颛：皇帝之孙。即帝高阳也，亦曰玄帝。

⑨禺强：北海之神。少广：山名。

⑩西王母：古加勒底国之月神也。

B11Ｎ涠。阂笸趺也。傅说：辅佑武丁的名相。传说中为星精。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