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真实而有信验的，“道”又虚静天为，无形迹可求。虽然可传授，但人不一定能领心，可用心领悟得之，但看不见它的形迹。“道”以自己为根本，未有天地之前，“道”已经存在了。“道”产生鬼神，帝王、天地万物：“道”在五气之上，不为高远，在六合之下，不为深邃；在天地之前产生，又不为长久；比上古的年代长，又不为衰老。韦氏得到它，用它混同契合天地；伏氏得到它，用它调合元气；北斗星得到它，能永远不改变它的位置；日月得到它，生生不息；堪环得到它，入居仑山；冯夷得到它，在大江大河游散；肩吾得到它，处身泰山；黄帝得到它，飞上九天；颛得到它，住在只有得道者才可居住的玄宫；禺强得到它，主持北极；西王母得到它，据有西极之山少广；无人知道它的起始和终结；彭祖得到它，从有虞(舜)的时代一直活到春秋五伯的时代才死；傅说得到它，生时做武丁的宰相，死后化为星宿，乘着东维星，箕尾星，与众星并列，光耀无穷。

南伯子葵问乎女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①；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②；朝彻而后能见独③；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④，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天下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⑤。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于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间诸洛诵子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注释］

①外：遗忘。

②朝彻：朝，旦也。彻：明也。死生一观，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故称朝彻。

③见独：独往独来，生死齐同之貌。

④此句指：死者未兽死，生者未兽生，无有生死，就无有喜悦哀伤，就能随遇而安了。

⑤撄(ｙīｎｇ)宁：虽受外物干扰，而能持守内心虚静。

［译文］

南伯子葵问女道：“你的年纪很大了，为何脸色像孩子似的红润呢?”女说：“我懂得按天道行事。”南伯子葵问：“天道可以学而得之吗?”女说：“怎么不可以，但你不是学道之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智而没有圣人的天道，我有圣人的天道而没有圣人的才智；我想用圣人之道教他，他也许可以成为圣人吧!即使不能把圣人之道传给有圣人才气的人，也是容易领悟的。我告诉他持守着，三天后他就遗忘了天下；我又叫他持守着，七日后遗忘了世间万物；我又叫他持守着，九日后遗忘了生命，遗忘生命之后，他就将生死齐同，豁然开朗；他豁然开朗之后就能独来独往，随物而化，遗忘古今，达到忘生忘死，无生无死，无喜无忧的虚静之境了。万物均依‘道’而行，没有不是因‘道’而生的；没有不是因‘道’而死的，没有不是因‘道’而成功的；没有不是因‘道’而毁灭的，这就叫撄宁。所谓撄宁，即虽受外物干扰而尤能做持内心虚静平和。”南伯子葵问：“你是从哪儿学到‘道’的?”女说：“我从副墨(文字)的儿子那里听到的，副墨的儿子从洛诵(背诵)的孙子那里听到的，洛诵的孙子从瞻明(见解明彻)那里听到的，瞻明从聂许(附耳私语)那里听到的，聂许从需役(实行)那里听到的，需役从於讴(吟咏领会)那里听到的，於讴从玄冥(静默)那里听到的，玄冥从参寥(高旷寥远)那里听到的，参寥从疑始(迷茫之始)那里听到的。”(以上说学道的顺序：即由文字而诵读，由诵读而了解，由了解而有心得，由有心得而实行，由实行而快乐，由快乐而静默，由静默而空虚，由空虚而得看浑然无迹的大道。编者注)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①。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②，阴阳之气有③，其心闲而无事，而鉴于井④。”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⑤，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