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农民打扮的老人,一男一女,正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两人步履蹒跚,不时地撞到对方的肩膀。男的身材矮壮,面色红润,腹部微微向前凸起,看上去虽然上了年纪身子却还硬朗。女的个子很高但体形干瘪,背有点驼,神情忧郁,显然是操劳了一辈子的地道农村妇女。她也许从来没有笑过,而她的丈夫却还可以和那些来酒馆喝酒的客人喝上几杯,找找乐子。
玛德莱娜跟着走下马车。看到两位老人穷酸的模样,她不由得一阵揪心,感到凄凉万分。这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杜洛瓦的父母压根就没有认出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先生就是他们的儿子,也绝不会猜到穿着这身华丽衣裙的漂亮女人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他们从等在一旁的年轻人身边经过,行色匆匆,一句话也没说。对这两位站在马车前面的城里人,他们连正眼瞧都不瞧。
眼看两位老人就要走远了,杜洛瓦笑着喊了一声:“您好啊,杜洛瓦老爹!”
老人猛地停下脚步,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惊讶地望着他们。最终还是老妇人先反应过来,她站在原地惴惴地问道:“哎呀,是你吗,儿子?”
年轻人回答道:“是的,是我。杜洛瓦老妈!”他走上前抱住她,使劲地吻了吻她的双颊。然后,又亲了亲自己的父亲。这时老农夫已经把帽子取下。这顶黑色丝质的大帽子具有典型的卢昂风格,帽檐很高,看上去和牛肉贩们平时戴的差不多。
“这是你们的儿媳。”杜洛瓦说道。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玛德莱娜。他们带着某种不安,就像看什么稀奇东西一样仔细地打量着她。杜洛瓦的父亲似乎对这位儿媳十分满意;而他的母亲却怀着一种莫名的嫉妒,对玛德莱娜充满敌意。
由于出门前喝了几口苹果酒,天性开朗的杜洛瓦老爹这时借着一股酒劲,壮着胆子问道:“我可以亲亲她吗?”
“当然喽!”儿子回答道。尽管玛德莱娜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把脸凑过去,让公公在上面留下两记响吻。亲完后,老人还用手背擦了擦嘴。
轮到老农妇的时候,她轻轻地碰了碰儿媳的脸蛋,态度一点也不友好。不!玛德莱娜根本不是她的理想人选。她的儿媳应该是一位身材像种马一般结实丰满、脸颊像苹果一样新鲜红润的乡下姑娘。可是,眼前这位衣着华丽、浑身香水味的女人看上去生活却是极其奢侈。因为在老妇人的眼里,所有香料都是用昂贵的麝香做的。
他们四人跟着载有这对新婚夫妇行李的马车后面,慢慢地往回走。
父亲挽住儿子的手臂,拉着他走到后面,关切地问道:“你一切还好吧?”
“嗯,一切都很好。”
“是吗?这就好!我说,你妻子是个有钱人吧?”
“她有四万法郎的嫁妆。”儿子回答道。
杜洛瓦老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面对如此巨大的数目,他除了发出一声惊叹外,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等他稍稍回过神来,便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说实话,你老婆的确是个美人。” 杜洛瓦老头觉得玛德莱娜很合自己的口味。想当年,他在鉴赏女人方面还是个行家呢。
玛德莱娜和婆婆肩并肩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这时杜洛瓦和父亲赶了上来。
村子终于到了。这座小村庄分布在公路两旁,每边都住着十来户人家;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屋:砖砌房,泥土房,用草秆堆起的茅屋,还有一些用岩石堆砌起来的石板屋。杜洛瓦家的“风光酒店”,实际上就是一间坐落在村口左侧的简陋小屋,由底层和一间小型粮仓组成。酒店门上插了一根松树枝,按照古老的传统,意思是说:那些口渴的过路人可以进来喝上几杯酒水解解渴。酒店内并排摆了两张桌子,上面铺了两条毛巾,所有餐具都已经摆好。隔壁一位大嫂正在店里帮忙。当她看到一位光彩照人的夫人出现在眼前时,不由得行了个礼。接着她认出了杜洛瓦,大喊一声:“天哪,是你吗,小乔治?”
杜洛瓦欢快地回答道:“没错,是我,布律兰大婶!”
他走过去,像刚才亲吻父母一样亲了亲她。
然后,他转身对妻子说道:“走,到我们房间里去,把你的帽子取下来。”
杜洛瓦领着玛德莱娜经过右边一扇门,走进一间铺着方砖的房间。房间冷冰冰的,四周墙壁都刷上了石灰,显得特别白。里面摆了一张挂着棉布帷幔的床、一个圣水缸(上面是一个带着耶稣像的十字架)和两幅水彩画:一幅是棕榈树下的保罗和维吉妮;另一幅则是骑在一匹黄色骏马上的拿破仑一世。屋子虽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是除了上述摆设外,几乎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