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莱尔夫人用她那双充满绝望的泪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昔日的情人。眼神如此凄楚,把这个女人内心的痛苦表露无遗。她抽噎着,泣不成声:“没什么……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没什么要做的……你……你是对的……你……你……选择了你需要的……”
她边说边将身子往后一闪,径直走了出去,尽管杜洛瓦仍然试图挽留。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杜洛瓦独自一人。他站起身,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谁当头打了一棒。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清醒,并且自言自语地说道:“谢天谢地,不管是好是坏,事情总算结束了……没有大吵大闹,真是再好不过。”杜洛瓦如释重负,仿佛突然有了一种摆脱束缚、自由自在的感觉。从此以后,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追求全新的生活了。就像刚刚和命运之神较量了一番,杜洛瓦沉醉在巨大的成就感之中,对着墙壁狠狠地挥了几拳。
当弗雷斯蒂埃夫人问道:“您通知了德·玛莱尔夫人吗?”
杜洛瓦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嗯,通知了……”
弗雷斯蒂埃夫人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
“那她有没有觉得很突然?”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很快,杜洛瓦和弗雷斯蒂埃夫人的婚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表示惊讶,有些人说自己早就料到了,还有的干脆一笑了之,以此表明他们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如今,杜洛瓦的专栏文章全部用‘杜洛瓦·德·康泰尔’署名,社会新闻则继续沿用原来的名字‘杜洛瓦’。渐渐地,他开始撰写一些政论文章,署名‘杜·洛瓦’。除此之外,杜洛瓦每天都会到未婚妻家度过一段时光。在弗雷斯蒂埃夫人看来,他们之间只是兄妹般的情谊,可是仍然搀杂着一丝被她刻意掩藏的柔情和欲望。她决定,婚礼必须秘密进行,只邀请公证人出席;仪式结束当晚就赶往卢昂,第二天去拜访杜洛瓦的父母,并在那里住上几天。
杜洛瓦千方百计想让玛德莱娜打消这个念头,可是怎么也说服不了她,最后只好放弃。
五月十号那天,这对新人跑到市政府简单地登了个记。由于两人不打算邀请任何人参加他们的婚礼,因此也认为没有必要举行什么宗教仪式。登完记后,他们回家整理好行李,匆匆忙忙赶到圣拉扎车站,坐上了当晚六点开往诺曼底的列车。
偌大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直到上车,玛德莱娜和杜洛瓦都没怎么说话。火车开动时,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们彼此望了望,笑了起来。
火车缓缓穿过悠长的巴蒂尼奥车站,然后开始穿越位于巴黎旧城墙和塞纳河之间的广袤平原。
杜洛瓦偶尔也会和妻子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头侧向窗外,陷入一片沉寂。
列车穿过阿尼埃桥的时候,两人看着河上的船只、渔民以及水上泛舟的人们,心情变得十分欢快。五月,似火骄阳斜斜地照在来往船只和河面上。河水像凝结了似的,静止不动;既没有波澜,也没有旋涡。河中央,一只帆船为了能够利用仅有的一丝晚风,在船两边挂起两张巨大的白色三角形帆布。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杜洛瓦喃喃说道:“我很喜欢巴黎的郊区。还记得,我曾经在那里吃过炸鱼。这可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玛德莱娜应声说道:“还有那些小船!哦,要是能够在落日余辉里,乘着一条小船在水面轻轻滑过,那该有多么惬意啊!”
紧接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乎不敢对往日时光流露出太多的留恋。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仿佛都在尽情回味充满遗憾和诗意的往事。
坐在对面的杜洛瓦拿起妻子的手,温柔地亲吻着。
“从卢昂回来后,”他说,“我们可以去夏图吃顿晚餐。”
玛德莱娜心事重重地说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那语气仿佛是说:“我们绝对不能因为贪图享乐而荒废正业。”
杜洛瓦握着妻子的手,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向她示爱。即使是面对情窦初开的少女,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妻子的机灵、狡黠让他不敢造次。他既不能过于腼腆,也不能卤莽行事,既不能反应迟钝,也不能操之过急,害怕在她面前显得呆头呆脑。
情急之下,他捏了捏妻子的手。可是对方毫无反应。于是他说道:
“虽然您是我的妻子,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为什么?”玛德莱娜问道,看上去很吃惊。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当我想要拥抱您的时候,竟然会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权利而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