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莱娜心满意足地笑着,一边亲吻丈夫,一边说道:“恐怕……我也一样。”
杜洛瓦对拜访父母一事始终心存忧虑。他曾多次提醒妻子,并已做好准备要与她好好谈一谈。现在他觉得是时候旧事重提了。
“要知道,我父母都是农民,是实实在在的乡巴佬。他们可不是什么喜剧里人们扮演的农民。”
玛德莱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吗?好了,好了,你赶快起床吧,好让我也起来。”
杜洛瓦跳下床,开始穿袜子:“我家非常简陋,没有床。只有我房间里放了一张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草垫床。在康特勒,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床。”
玛德莱娜似乎兴致大增:“那不是更好吗?即使睡得不舒坦,但身边……身边有你……而且,还可以听到公鸡报晓呢。”
玛德莱娜披着一件晨衣。那是一件宽大的白色法兰绒晨衣。杜洛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以前穿过的衣服。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为什么?杜洛瓦知道玛德莱娜以前拥有的晨衣足足有一打。难道她从来都没想过,丢掉这些旧衣服去买些新的吗?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看着妻子继续使用和前夫在一起生活时用过的晨衣、睡衣还有内衣。他觉得,这些柔软温暖的织物上面肯定残留着弗雷斯蒂埃触碰过的痕迹。
杜洛瓦点燃一支烟,朝窗户走过去。
窗外,宽阔的河面上布满了细桅杆船以及矮小的轮船;一些可以旋转的机器,正隆隆作响地将船上的货物卸到岸上。虽然杜洛瓦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但此时仍然不免感慨万千。他大声喊道:
“天哪,这景色真美!”
玛德莱娜也跑了过来,双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慵懒地依偎在他身边,还是那样兴奋和激动。她连声赞叹道:“是啊!太美了!真是美极了!我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那么多船!”
一小时后,他们出发了。几天前,他们写信告诉两位老人,说会赶回家吃饭。一辆破旧的马车载着这对夫妇摇摇晃晃地上路了。马车先是沿着一段长长的、坑坑洼洼的马路艰难前行;随后,经过河流穿行的草原;最后,开始攀爬陡峭的山坡。
在阳光的照射下,备感疲惫的玛德莱娜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她开始昏昏欲睡,尽情地享受着来自乡间田野、无比舒适的日光浴。
杜洛瓦叫醒她,说道:“快看!”
这时,马车正好停在山坡的三分之二高处。这里是观赏风景的最佳位置,也是每位游客的必到之处。
从这里往下看,是一个巨大的峡谷,面积辽阔,绵延千里。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贯穿峡谷始终。河面小岛林立,河水从峡谷另一端奔流至此,绕了个弯沿着卢昂城流向远方。卢昂城位于河的右岸,此时正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朝阳照在屋檐上,闪闪发光。成千上万的钟楼,或尖或粗,个个小巧精致,精雕细琢,远看就像一颗颗硕大的珠宝。而那些塔楼,无论是方形的还是圆形的,都像带着一顶光彩夺目的王冠。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不计其数的小钟塔。在众多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教堂上方,尤以主教堂那高耸入云、号称“世界第一高”的青塔塔尖最为引人注目。该塔尖造型粗犷奇特,尺寸大小不一,令人叹为观止。
河对面,是面积辽阔的圣塞韦尔郊区。那里矗立着一根根细长的工厂排烟管,顶端又圆又粗。这些砖砌圆形建筑的数量,看起来比钟楼还多,一直延伸到广袤平原的最深处;它们不时地向蔚蓝的天空吐出一团团黑色的煤烟。
其中最高的,要数富德尔工厂的烟囱。它的高度几乎接近世界第二高人工建筑,也就是埃及的凯奥波斯金字塔;且与教堂上方的尖石碑不相上下。如同主教堂塔尖俯视众多钟楼一样,富德尔工厂的烟囱也是居高临下,一派王者风范。
这座工业城市的后面是一片枞树林。塞纳河在两座城市间穿行而过。沿岸山峦起伏,树木郁郁葱葱,不时还可以看见裸露在外的岩石峭壁。然后,河水绕了一个长长的、接近三百六十度的弯,消失在遥远的天边。船只在河面上来来往往,前方牵引的汽船吐着浓烟,看上去就像一只只苍蝇。零零落落的岛屿一字排开:或者首尾相连,或者相隔甚远,宛如一串大小不一的绿色念珠。
当杜洛瓦夫妇沉醉在眼前壮丽的景观时,车夫一直在静静地等候着。凭借经验,他知道每位游客在这儿逗留的时间。
马车重新上路的时候,杜洛瓦突然瞥见前面几百米远处,有两位老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他赶紧跳下车,喊道:“是他们,我认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