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经常光顾低级酒馆,坐在烟雾缭绕的昏暗角落打发时间。身边的椅子四条腿长短不一,桌子也破破烂烂。四周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和炸鱼的腥味。几位穿着工作服的客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声说笑。店伙计在为杜洛瓦和德·玛莱尔夫人端上两杯樱桃烧酒的时候,总是好奇地盯着这对奇怪的男女。
德·玛莱尔夫人既害怕又兴奋,浑身颤抖。她一边抿着红色的烧酒,一边带着激动不安的神色四处张望。每咽下一颗樱桃,她就有一种过失感;可是一口辛辣的烧酒,又会让她产生一种奇妙的快感,仿佛品尝到了偷尝禁果的乐趣。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道:“我们走吧。”于是,两人起身离开。德·玛莱尔夫人低着头,迈着演员退场时的碎步,从那些举杯畅饮的男人中穿行而过。客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带着一丝猜疑和不快。走出酒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刚刚逃离一场可怕的灾难似的。
有时,德·玛莱尔夫人会浑身颤栗着问杜洛瓦:
“如果有人在这种地方侮辱我,你会怎么办?”
杜洛瓦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当然会保护你!”
这时,德·玛莱尔夫人会幸福地挽着杜洛瓦的胳膊,隐约希望哪天真的被人污辱,这样,他就会站出来保护她。她喜欢看到男人们为了她大动干戈,即使是她的心上人,也不例外。
对于这种每星期两三次的外出闲逛,杜洛瓦很快就感到厌倦了。每次为了筹集半个路易的车费和酒水钱,他必须绞尽脑汁。
现在,他的生活越来越拮据,甚至比在北方铁路局工作时还要艰难。刚到报馆的几个月,他以为很快就会赚到一大笔钱,所以花钱大手大脚,毫无节制;很快,他就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用尽了所有借钱的手段。
最简单的方法,无非是向报馆财务科借钱,可是现在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因为杜洛瓦早已预支了四个月的薪水和六百法郎的稿费。除此之外,他还欠弗雷斯蒂埃一百法郎以及出手大方的雅克·里瓦尔三百法郎,至于那些二十法郎或者一两百苏的债务,更是数不胜数。
就连主意最多的圣—波坦,在被问及如何才能再借一百法郎的时候,也感到束手无策。这种窘境让杜洛瓦懊恼不已,此时此刻,对金钱的需要让他觉得日子比以前过得还要清苦。不知不觉地,他开始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心怀怨恨;而且这股怨恨越来越强烈,让他常常不分场合,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大发雷霆。
杜洛瓦有时会感到十分纳闷:自己既没有过高消费,也没有随意挥霍,平均每月的开销怎么会高达一千法郎呢?他算了算账,一顿午饭八法郎,繁华街道的大餐馆一顿晚饭十二法郎,加在一起就是一个路易;再加上每天不知不觉花去的十来法郎零用钱,总共就是三十法郎。这样每天三十法郎,一个月就是九百法郎,还不包括平时添置衣服、鞋袜、被褥以及干洗衣物的花销。
所以时至今日,也就是十二月十四号,杜洛瓦已经身无分文;此外,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借钱。
无奈之下,他只能像以前那样干脆不吃午饭,整个下午都在报馆忙这忙那;即便如此,他还是忧心忡忡,窝着一肚子火。
差不多四点钟的时候,杜洛瓦收到情妇差人送来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
今晚一起吃晚饭好吗?饭后再去逛逛。
杜洛瓦立即拿起笔,回复道:“晚饭没空。”但是他又不想失去这送上门来的欢乐时光,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晚上九点,我在那间小屋等你。”
为了节约邮费,杜洛瓦打发报馆的见习生直接把信送去。然后开始考虑如何解决这顿晚餐。
到了晚上七点,他仍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他已经饥肠辘辘,饿得不行了。正当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想出一条妙计。等同事一一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杜洛瓦突然把铃按响。负责看管办公室的杂役工闻讯赶来。
杜洛瓦站在屋里,神情慌张地在口袋里翻来翻去,同时焦急地说道:
“你瞧,福卡尔,我忘记带钱包了。可我现在必须去卢森堡宫参加一个晚宴,你能借我五十苏车费吗?”
杂役工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三法郎,问道:
“够了吗,杜洛瓦先生?”
“够了!够了!谢谢!”
杜洛瓦接过几枚白花花的硬币,立即冲下楼去,跑到一家小餐馆胡乱吃了顿晚饭。这家小餐馆是他以前没钱的时候经常光顾的地方。
晚上九点,杜洛瓦坐在小客厅的壁炉边,一边烤火一边等待情妇的到来。
不一会儿,德·玛莱尔夫人冒着街上的寒气赶来了。她看上去既愉快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