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杜洛瓦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想到那篇即将见报的文章,他就激动得辗转难眠。天一亮,他就起了床,到街上晃悠。这时候,给各报亭发送报纸的搬运工都还没来。
杜洛瓦来到圣拉扎尔车站,因为他知道《法兰西生活报》每天都是先送到这里,然后再分发到自己所在的街区报亭。由于时间还早,他只得在人行道上溜达。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位女店主走到铺子前,把玻璃店门打开。接着,一个男人头顶一摞折成对折的报纸走过来。杜洛瓦连忙迎上去,却发现里面只有《费加罗报》、《吉尔·布拉斯报》、《高卢人报》、《要闻报》以及另外两三种晨报,就是没有《法兰西生活报》。
他不禁担心起来:“是不是他们决定明天再登《非洲服役散记》?或者,瓦尔特老头对文章不满意,最后决定把我的文章撤下来?”
他再次来到报亭,发现那里正在出售《法兰西生活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他丢下三个苏,拿起一份报纸迫不及待地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头版的标题,始终找不到他的文章。他的心怦怦直跳,急忙翻开另一页,紧张地搜寻着,终于在一篇文章的末尾看见“乔治·杜洛瓦”几个黑字。成功啦!杜洛瓦顿时感到兴奋不已。
他拿着报纸,兴高采烈地往前走着,帽子歪向一边,脑袋里一片空白。此刻,他很想拦住每位行人,然后对他们说:“快来买呀,快来买呀,这上面有我写的文章。”他还想像那些夜间在街头叫卖的人那样,扯开嗓门,大声吆喝:“请看《法兰西生活报》,请看乔治·杜洛瓦的文章《非洲服役散记》。”突然间他有一种冲动,想到公共场所朗读自己写的这篇文章,比如咖啡馆,总之是那种比较引人注目的地方。于是,他开始搜寻已经有人光临的咖啡馆,他找了很久,最后在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这里已经坐了几位早起的客人。杜洛瓦叫了一声:“罗姆酒。”完全没有想到现在根本不是喝这种酒的时候,应该叫苦艾酒才合适。接着,他又喊了一声:“伙计,拿份《法兰西生活报》。”
一位穿着白色围裙的侍应生跑过来说道:
“先生,我们这里没有《法兰西生活报》,只有《回声报》、《世纪报》、《灯笼报》和《小巴黎人报》。”
杜洛瓦一听,火冒三丈:“真是个小酒馆,还不快去给我买一份。”
侍应生赶紧出去给杜洛瓦买了一份《法兰西生活报》。杜洛瓦开始津津有味地读起自己的那篇文章,还不时地大声叫道:“太妙了,太妙了!”希望能够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让他们迫切地想知道这张报纸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然后,他放下报纸,起身离开。老板见状大声叫住他:
“先生,先生,您忘了拿您的报纸!”
杜洛瓦回答道:
“留给你们吧,我已经看过了。今天的报纸上有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章。”
他并没有指出具体内容,但是当他离开的时候,看见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先生拿起了那份放在桌上《法兰西生活报》。
杜洛瓦心想:“现在该做些什么呢?”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去办公室把这个月的薪水领了,顺便辞职。一想到科长和同事目瞪口呆的神情,他就激动得浑身颤抖,尤其让他高兴的是,可以看到科长一脸震惊的表情。
杜洛瓦走得很慢,以便在九点半左右到达,因为财务科十点才开门。
他的办公室很大,但是光线暗淡,冬天的时候,几乎一整天都得开着煤气灯。窗外有一个很小的院子,对面是一排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八位职员,还有一个副科长坐在角落里,用一扇屏风挡着。
杜洛瓦先到财务科把一百八十法郎二十五生丁的薪水领了,出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装钱的蓝色信封,交给了他。薪水到手后,杜洛瓦便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进已经工作了一些时日的宽敞办公室。
杜洛瓦一走进办公室,便听到副科长波特尔先生的呵斥声:
“是您啊,杜洛瓦先生!科长已经问起您好几次了。您知道,他是不允许任何人在不出示医生证明的情况下请两天病假的。”
杜洛瓦站在房间中央,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大声回答道:
“我才不在乎这些规定呢。”
他的话在同事中间引起一阵骚动。大家都非常惊讶,波特尔先生也慌忙从那间小办公室的屏风上方探出头来,露出一张吃惊的面孔。
波特尔先生之所以坐在屏风后面,是因为他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害怕吹风。为了监视下属的一举一动,他还在屏风上面挖了两个洞。
屋里静得连苍蝇拍打翅膀的声音都听得见。过了一会儿,波特尔先生终于半信半疑地问道:
“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