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4

情感教育[电子书]

弗雷德利克只是像这样概括地计算了一下死者的财产,然而这笔巨大的财产似乎马上就属于他的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大家的议论”,给母亲一件礼物,日后乘坐的马车,还有家里的一位老车夫,他准备让他当门房。自然,仆人的号衣再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他将把大客厅改为工作间,把三楼的三堵墙打通,开辟一个画廊,还可以在一楼建一个土耳其浴室。至于党布罗斯先生的办公室,这个房间看着就不舒服,改作什么用呢?

神甫走过来擤鼻涕,修女拨弄着火炉,猛然打断了他的幻想。但是,现实证实了这一切,尸体总是停在那里。死人的眼皮又重新睁开了,虽然瞳孔沉浸在胶状的黑暗中,但仍然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难以忍受的表情。弗雷德利克似乎从这种眼神里看到了死者对自己的审判,他顿时感到内疚,因为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个人,而且正相反……他,“去他的吧!一个老混蛋!”为了更坚定一些,他靠得更近地凝视着他,并暗自叫嚷道:

“喂,怎么?难道是我把你弄死的吗?”

此刻,神甫在诵读他的经文,修女在打瞌睡,坐着一动也不动,三枝蜡烛的烛芯变长了。

一连两个小时,人们可以听见货车驶向菜市场时发出的轰隆声。玻璃窗变白了,一辆出租马车奔驰而过,接着有一群母驴在石板路上碎步小跑,铁锤的敲打声,流动小贩的叫卖声,喇叭的吹奏声,这一切都溶入了苏醒的巴黎的巨大喧嚣声中。

弗雷德利克开始忙着奔丧的事情,他首先到区公所去报告死亡消息,尔后,当法医开出死亡证明后,他又到区公所告知家属所选择的坟墓,最后去同殡仪馆接洽相关事宜。

一位职员拿来一张图样和一个安排程序单,图样上标明殡葬的等级,程序单上列出装饰的全部细节。是要一辆带廊篷的灵柩车呢,还是要一辆带羽饰的灵柩车呢?马匹是否要梳辫子,随行仆人是否要戴羽翎,要姓名的第一个字母,还是要一枚徽章?要丧灯,还是要请一个人举功勋牌?要多少辆车子?弗雷德利克大张旗鼓地操办,党布罗斯夫人坚持不必节省费用。

然后,他来到教堂。

司理送葬的副本堂神甫一开始就指责利用殡仪发财;因此,负责功勋牌的职员真是多余的,还不如多点几枝大蜡烛。他们商量用小弥撒,加配音乐。弗雷德利克在协商好了的事情上签了字,并承诺支付一切费用的连带义务。

接着,他到市政厅去购买地皮,有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墓地售价五百法郎,这块墓地的租期是五十年还是永久性的呢?

弗雷德利克说:

“啊!是永久性的!”

他不辞辛苦,严肃认真地操办着每一件事情。在公馆的院子里,有一位大理石石工在等着他,给他看一些希腊、埃及和摩尔坟墓的墓碑和造价;可是,家里的建筑师早已把此事同夫人谈好了。在前厅的桌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广告说明书,有关清洗床垫,房间消毒和各种喷洒香料的方法。

吃完晚饭后,他回到缝纫店里去订做仆人穿的丧服,他还要跑最后一趟,因为他定做了几双海狸手套,实际上应该订做绢丝手套才合适。

第二天十点钟,当他回到公馆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哭丧着脸,他们凑在一起说道:

“一个月前我还见过他!我的上帝!人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是的,不过,我们得想办法尽量晚死,越晚越好!”

于是,大家发出了一阵会意的笑声,有的人甚至谈论着一些与这种场合极不相宜的一些话题。最后,主持仪式的司仪来了,穿着一身法国式的黑礼服和短裤,披着一件长大衣,戴着黑纱,腰间挂一把长剑,腋下夹一顶三角帽,一边向来宾致意,一边说着礼俗的套语:“先生们,大家请便吧!”于是都动身了。

这一天,是玛德兰广场上的鲜花集市日。天气晴朗而温和,微风轻轻地吹动着布帘,将教堂门口边上宽大的黑幅吹得鼓胀鼓胀的。党布罗斯先生的族徽贴在黑幅上面,有三个,每个占据一块方形的天鹅绒。族徽是淡茶色的,金色的左臂,双手握拳,戴银色手套,上面有伯爵桂冠,还写着这样一句铭文:“条条大路通罗马。”

抬棺木的人将沉甸甸的灵柩一直抬到楼梯上面,于是大家都走进厅堂。

有六个小灵堂,半圆形的祭堂和椅子上都罩上了黑纱,祭坛下面的灵柩台同上面点着的一枝枝大蜡烛,形成一道黄色的光点。在两边角落里的枝形烛台上,酒精的火焰在燃烧。

那些最有身份的人坐在祭坛两边,其他的人坐在大厅里,祈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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