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学生的纵队走过来了。他们排成两行,正步向前行进,秩序井然,面色愤激,赤手空拳,他们不时地喊着:
“改革万岁!打倒基佐!”
当然,弗雷德利克的朋友们也在队伍里。他们马上就会发现他,把他也拉进游行的队伍里。他赶快躲向阿卡德大街。
大学生们在玛德兰广场绕了两圈,就朝协和广场走过去,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远远望去,堆积的人群就像一片随风荡漾的麦田。
与此同时,在教堂的左边,国民军的士兵排成了战斗的方阵。
然而,一群群的人仍然滞留在那儿不动。为了驱散他们,便衣警察抓走了几个最死硬分子,粗暴地将其带到治安哨所。弗雷德利克看在眼里,尽管感到愤慨,但不敢作声。否则,警察就会像抓别人一样,把他也抓走;他就会错过同阿尔努夫人的幽会。
过了不久,头戴钢盔的巴黎保安警察出现了。他们用刀面向四周的人群敲打,有一匹马摔倒了,有些人跑去救护骑兵;但是当骑兵重新蹬上了马鞍时,他们又都跑开了。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霏霏的细雨淋湿了街上柏油路面。现在雨停了,云散了,西风轻轻地将残云扫开。
弗雷德利克开始跑向特隆舍街,一会儿看看前面,一会儿看看后面。
两点钟敲过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啊!正是现在,她从家里出来了,她正向这里走来”;过了一分钟之后,他心里想:“她还得一会儿时间才能到达。”直到三点钟,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会的,她不会迟到的,再耐心等一等!”
由于闲得无事,他细细观察着大街上仅有的几家店铺:一家书店,一家马具店,一家丧服店。不一会儿,他就看完了所有作品的名字,认识了所有的马具,知道了所有布料。店里的经销商目睹着他在这里来回不停地转悠,先是感到很奇怪,然后又感到很害怕,最后干脆把店门都关了。
她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她一定在为此难受。但是,再过一会儿该是多么快乐呀!——因为,她马上就快到了,这是可以肯定的!“她已经答应过我!”可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在占据着他的心。
由于在外面等得实在无聊,他回到了旅馆,似乎在那里可以碰见她一样。也许就在此刻,她已到达了街头。他立即奔出去,一个人也没看见,他又开始在人行道上闲逛。
他仔细察看着石板路面的缝隙,屋檐上的天沟口,沿街门面上的挂灯和门牌号码。哪怕是很小的一件物品,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伴侣,但是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嘲笑他的观众。在他看来,那些有规则的屋面也是冷酷无情的。他的脚下冻得难受,感到劳累疲惫得不得了,好像要溶解似的。他脚步的回响声震撼着他的头颅。
当他看到手表已经四点时,他觉得一阵晕眩,有一种恐怖感。他努力地背诵诗歌,想着什么,计算着什么,或者是瞎编一些故事。可是不能呀!阿尔努夫人的影子纠缠着他,他恨不得跑到前面去迎接她,但是,走哪一条路才不至于互相错过呢?
他喊住一个邮差,放五个法郎在他手上,委托他到天堂街跑一趟,去阿尔努家里,向门房打听一下“太太是否在家”。然后,他站在费尔姆街和特隆舍街的转弯处,以便同时看到两条街上的行人。在眼睛视线所及的远处林阴大道的尽头,有模模糊糊的人群在蠕动着。他有时可以辨认出龙骑兵的羽翎,女人的帽子,他睁大眼睛想认出她来。一位穿着破衣服的小男孩指着盒子里的一只旱獭,微笑着请他给点施舍。
一位穿着呢绒上衣的男子回来说:“门房没有看见她出去。”是谁把她留在了家里呢?她如果是生病了,门房早就会告诉的!是不是有人来访?最简单的就是不接见任何人。他捶着他的额头。
“啊!我真是糊涂!原来今天是暴动这里的暴动指的是1848年二月革命。原计划的第十二区宴会取消后,反对派决定2月22号上午在玛德兰广场举行宴会,但受了干预,激昂的革命群众不顾政府禁令和组织者的叛变,仍然冒雨于2月22日上午在玛德兰广场集合,遂爆发了1848年2月革命。,怪不得她没来!”这种自然的解释,使他感到了某种安慰。接着,他突然想道:“她居住的那个区没有闹事。”于是,一种可怕的疑窦侵袭着他。“如果是她不来呢?如果她的承诺只是一句用来骗我的空话呢?不!不会的!”是什么事情阻止了她呢,这一定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是一件事先难以预料到的事情。如果是这种情况,她会写信来的。于是,他打发旅馆的一位伙计到他伦佛尔街的住所去,看看有没有信来。
伙计没有带来任何信,没有消息,他倒反而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