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有事吗?你让我好害怕!”
他告诉她期票改期的事,她低下头说:
“我预料到了。”
事实上,阿尔努想做一笔大的投机买卖,不想把他的地产卖掉,并以此抵借了一大笔款,但一直未找到买主,所以才想着办一家厂子加以弥补,但是项目的开支超过了预算费用,别的她就不清楚了。他想回避有关的问话,只是不断地肯定说“这样很好”。
弗雷德利克竭力安慰她:这也许是暂时的困难。此外,他如果知道什么消息,会及时告诉她。
她合起双手,用一种迷人的恳求的神态说:
“哦!那好!”
这样,他终于能够帮她做些事情了,现在他才真正走进了她的生活,走进了她的心!
阿尔努出现了。
“啊!你真好,是来请我去吃晚饭吧!”
弗雷德利克没作声。
阿尔努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随后告诉太太说,他同乌德里先生有一个约会,会回得很晚。
“在他家里吗?”
“当然是在他家里。”
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吐出实情说,女元帅现在有空,他们要去红磨房红磨房是巴黎红灯区的高级夜总会。快活快活,因为他总得有人听他倾诉苦闷,他叫弗雷德利克一直陪他到门口。
他没有进去,在走廊上踱着步,看着二楼的窗户,突然,窗帘拉开了。
“啊!太好了!乌德里老爹不在,再见!”
那么是乌德里老头养着她吗?弗雷德利克如今不知该怎样想。
从那天起,阿尔努比从前还要亲热,经常邀请他到他的情妇那里去吃晚饭,不久以后,弗雷德利克就常常来往于两家之间。
萝莎妮的家让他更开心,晚上从俱乐部出来,或者看完戏以后,他就来到这里,喝一杯茶,玩一会儿摸子填格游戏;星期天,猜猜字谜;萝莎妮比别的女人更爱玩爱闹,别出心裁,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让人逗乐,例如:手脚并举,在地上爬着跑;或是在头上戴一顶棉布圆帽。为了从窗户里看外边的行人,她做了一顶熟皮礼帽;她用土耳其长管烟斗吸烟,唱着蒂罗尔山歌。下午没事的时候,她用一小块波斯布剪花,然后亲手贴在玻璃窗上;或者将她的化妆品乱涂在两只小狗的身上;或者焚烧一些香锭,要么用纸牌算算命。有时,她看到某种心爱的小玩意,就克制不住自己购买的欲望,甚至连觉都睡不着,或者再拿去换一个。她弄脏衣料,丢失首饰,挥霍金钱,哪怕是卖掉衬衣,也要买一个舞台两侧的头等包厢。她经常请弗雷德利克解释一个她读过的单词,但又不听他的回答,因为她这时大脑里早已想出了另外一个花花点子,因而问题越来越多。她有时在一阵狂喜之后,接着又耍小孩脾气;要么,她坐在地上,静静地遐想;或者坐在火炉前面,低着头,双手抱膝,像一条水蛇一样懒洋洋的。她当着他的面穿衣服,慢慢拉起她的长统袜,也一点都不在意;接着,她用大量的水洗脸,仰着身子,像一位刚从水里游完泳的女子一样,还在微微颤抖;同时,她露出满口白牙的笑,她两眼放出的火辣辣的光芒,她的青春美貌,她的潇洒快乐,使弗雷德利克神魂颠倒,想入非非。
他几乎总是感觉到阿尔努夫人在教她的小男孩识字,或者站在女儿玛尔特的椅子后面,看她演练钢琴。当她做针线活的时候,对他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帮她有时递递剪子。她所有的动作都是那样庄重、沉稳,她那双秀气的小手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施舍,为了擦她的眼泪。她的声音有点儿自然而然的低沉,带着爱抚的语调,犹如轻轻飘忽的春风一样。
她一点也不喜爱文学,但是,她的思想可以用简单而透彻的字句表达出来,而且具有魅力。她喜好旅游,喜欢听树林里的风声,喜欢光着头在雨里散步。弗雷德利克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故事,以为她已经开始对自己有那种意思了。
同这两个女人来往,在他的生命当中,如同演奏着两种乐曲:一种是轻快的、激昂的、令人开心的;另一种是庄重的、低沉的、近乎宗教般的;两种音符同时在颤动,总是在增加音量,最后渐渐地融合在一起;——因为,如果是阿尔努夫人仅仅是用手指刚碰他一下,而另一个女人的面孔就会立即迎着他的欲望出现,因为在她这一边,他的机会不太遥远;和萝莎妮在一起,每当他的心一激动的时候,他立即就会想起伟大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