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给呢?”比安训又道。“眼下最急的还不是筹钱,而是要给他敷药,用滚热的芥子泥,把他的下肢团团敷住,从脚底直到大腿中部。他要叫起来,那就有希望。你知道怎么做。再说,克里斯托夫会帮你的。我到药剂师那儿去,负责赊账配药。可惜他倒霉,当初不能搬动,要在我们医院就好多了。来,我告诉你怎么站;我不回来,你不能离开他。”
两个小伙子走进老人躺的屋子。欧也纳不禁大吃一惊,老人的面部痉挛得变了形,没有血色,没有一点生气。
“怎么样?老伯,”欧也纳向陋床俯下身子问他。
高里奥抬起无神的眼睛,仔细打量欧也纳,却认不得他。大学生实在受不了这个场面,眼里涌出了泪水。
“比安训,窗户要不要挂上帘子?”
“不用。天气状况对他已经没有影响了。他要有冷热知觉那倒好了。可是咱们还得生个火,可以熬熬药什么的。我叫人给你送些柴草来,咱们对付一下,慢慢再张罗木柴。昨天一昼夜,我把你的柴和老头儿的泥炭都烧完了。先前潮得厉害,墙壁直淌水,屋子还没完全烘干呢。克里斯托夫把屋子打扫过了,简直像马房;我烧了些刺柏,否则太臭了。”
“我的天!”拉斯蒂涅说道,“可是他两个女儿!”
“喏,他要喝水的话,给他这个,”实习医生说着,给拉斯蒂涅指了指一把大白壶。“要是听见他哼哼,肚子又热又硬,你就叫克里斯托夫帮着给他来一下……你知道的。万一他很兴奋,说个没完,总之有点儿精神错乱,由他去好了。那倒不是坏现象,可是你得叫克里斯托夫上科尚医院来。我们的医生、我的同学,或是我,我们会来给他做灸疗。今儿早上你睡觉的时候,我们会诊过一次,在场的有加尔博士的一个学生、主宫医院的主任医师和我们的主任医师。他们认为症状有点奇怪,下一步要观察病情发展,可以弄清医学上的好几个重要问题。有一位说,某一器官的血压如果高于另一器官,会导致一些特殊现象。所以老头儿要是说话,你就好好听着,看他的话属于哪一类思想,是记忆、领悟还是判断在起作用;看他关心的是物质问题还是情感问题;是否在计算,是否回忆过去;总之你准备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报告。侵害可能全面发作,他会像现在这样迷迷糊糊地死去。这类疾病什么都很奇怪!要是在这个部位发作,”比安训指了指病人的枕骨说,“已有病例呈现若干奇怪现象:大脑恢复某些功能,一下子死不了。积液会偏离脑部,流向路径只有解剖尸体才知道。痼疾收容院有个痴呆老人,积液顺着脊柱流;人痛苦得不得了,可是还活着。”
“她们玩得开心吗?”高老头忽然认出了欧也纳,说道。
“哦!他只想着两个女儿,”比安训道。“昨天夜里,他对我说了不下一百次:‘她们在跳舞呢!她的长裙有了。’他喊着她们的名字。那声调,真要命,我都禁不住流泪了,他这样喊:‘但斐纳!我的小但斐纳!娜西!’真的,”医科学生说,“简直叫人止不住眼泪。”
“但斐纳,”老人说,“她在那儿,是不是?我早就知道。”说着他眼睛骨碌碌乱转起来,朝墙壁和房门望过去。
“我下楼跟西尔维说一声,叫她准备芥子泥,”比安训大声说道,“这是上药的好时机。”
拉斯蒂涅独自陪着老人,坐在床脚边,眼睛注视着这副面孔,看上去又恐怖又难受。
“德·鲍赛昂夫人逃走了,这一位又奄奄一息,”他自言自语道。“在这个社会上,心灵美好的人待不长。真是,伟大的感情怎能跟一个狭隘、鄙俗、浅薄的社会合得来呢?”
他参加的那个聚会的情景,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同眼前这个垂死者的床榻的情景形成反差。比安训突然又回来了。
“喂,欧也纳,刚才我见了我们的主任医师,就一路跑回来了。病人要是有清醒的迹象,要是开口说话,你就让他躺到一长条芥子泥上,让芥末把颈窝到腰下团团裹住;再差人去叫我们。”
“亲爱的比安训,”欧也纳说。
“哦!这是医学病例呀,”医科学生说,那份热心仿佛一个新入教的人。
“得,”欧也纳说,“那么只有我是凭感情,来照顾这个可怜的老人了。”
“你要是上午看到我的样子,就不会说这话了,”比安训并不生气,说道。“临床医生眼里只有疾病;我嘛,眼里还有病人呢,亲爱的小伙子。”
他走了,留下欧也纳单独陪着老人;欧也纳提心吊胆,生怕病情马上会急转直下。
“啊!是您,亲爱的孩子,”高老头认出了欧也纳,说道。
“您好些了吗?”大学生捏住他的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