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会儿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既不算大,也不算小;里面的布置如下:一张漆布面的长沙发,沙发前是一张大写字台,角落里摆着一张旧式办公桌,一个书柜和几把椅子——全都是公家的家具,都是用抛光了的黄木做成的。在后面那堵墙的角落里,或者不如说是隔板上,有一扇锁着的门:看来,门的那边,也就是隔板后面,应该还有其他一些房间。拉斯科尔尼科夫一进屋,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就立即关上他进屋时的那扇门,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显然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笑容可掬的样子来迎接自己的客人,直到过了几分钟以后,拉斯科尔尼科夫才根据某些迹象发现他似乎有点心慌意乱,——仿佛他突然被人弄得如堕五里雾中,或者被人撞破了什么讳莫如深、深藏不露的秘密。
“啊,最尊敬的朋友!瞧,您也……光临我们这个地方啦……”波尔菲里说着,向他伸出双手。“噢,请坐,老兄!也许您不喜欢我称您为最尊敬的朋友和……老兄,——这样太toutcourt法文,意为“亲热”、“亲昵”。了?请您别以为我太不拘礼貌了……请到这边坐,坐在沙发上。”
拉斯科尔尼科夫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光临我们这个地方啦”,为亲昵态度而表示歉意,那句法语“toutcourt”,和其他等等,等等,——这一切都显示了他的性格特征。“他虽然向我伸出了两只手,但却没用一只跟我握手,又立即缩了回去,”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疑问。两人彼此注视着,然而双方的眼光刚一相遇,就立刻快如闪电般地移开了。
“我给您送来了这份申请书……是关于那块表的……给。就这样写呢,还是需要重新写?”
“什么?申请书?对,对……您别担心,就这样写,”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说道,仿佛急不可耐地要赶往什么地方似的,说完这话,才接过申请书看了一下,“对,就这样写。再也无需别的什么了,”他又急匆匆地予以证实,然后把申请书放到桌子上。过了一会儿,话题早已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他又从桌子上拿起申请书,放进自己的旧式办公桌里。
“您昨天似乎说过,想要问我……公事公办地问……有关我与这个……被杀的老太婆认识的情况?”拉斯科尔尼科夫又开口说道,“嗐,我为何要加上‘似乎’这个词呢?”这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掠过。“嗐,我又何苦为了加上‘似乎’这个词而如此惴惴不安呢?”另一个想法又像闪电一样迅速掠过他的脑海。
他还突然感到,他只是刚刚与波尔菲里接触,仅仅说了两句话,仅仅相互对视了两眼,他的疑神疑鬼一瞬间就强烈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而这是危险之极的:神经会越来越紧张,激动不安也会渐渐增强。“糟透了!糟透了!……我又说漏嘴了。”
“对—对—对!您别担心,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咕哝着,同时在写字台旁边走来走去,不过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一会儿匆匆扑到窗前,一会儿奔到办公桌边,一会儿又回到写字台前,一会儿避开拉斯科尔尼科夫怀疑的目光,一会儿又突然自己静立原地,凝视着他。这时他那矮胖的身体,看上去十分古怪,就像一个皮球滚向四方,又马上碰到墙壁或角落而反弹回来。
“来得及,来得及!……您抽烟吗?您有烟吗?给,抽一支吧……”他一边把烟递给客人,一边接着往下说。“您要知道,我在这里接待您,而我的住房也就在这里,就在隔板后面……那是公家免费提供的房子,不过眼下我住在自己租来的房子里,暂时应付一下。这里必须稍微装修一下。现在差不多已装修好了……公家免费提供的住房,您要知道,这可是好极了的东西,——对吗?您认为怎么样呢?”
“对,是好极了的东西。” 拉斯科尔尼科夫近乎嘲笑地望着他回答道。
“是好极了的东西,是好极了的东西……”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反复地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对!是好极了的东西!”最后他几乎是大叫大嚷起来,突然抬起眼睛瞥了一眼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三番五次蠢笨不堪地重复着公家的住房是好极了的东西,显得俗不可耐,这与他现在注视自己客人那种一本正经、思深虑远、神秘莫测的目光简直是圆凿方枘,无法协调。
然而这种情形却使得拉斯科尔尼科夫更加怒火中烧,他已经忍无可忍了,不能不以冷嘲热讽、铤而走险的方式提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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