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你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就是原因!毕竟到了应该郑重其事、脚踏实地地考虑一下的时候了,而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哭哭啼啼、大叫大嚷,说什么上帝不会允许了!假如你明天真的被送进医院,那又该怎么办呢?那个神经失常、身患肺病的人很快就会死去,而孩子们呢?难道波列奇卡不会毁掉吗?难道你没有看见这里的街头巷尾那些被他们的母亲支使出来乞讨的孩子们?我知道,这些母亲住在哪里,处于什么境况之中。在那样的环境里,孩子无法成其为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七岁的孩子就已被带坏,成了小偷。而要知道,孩子就是基督的形象:‘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见《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十九章第十四节:“耶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他嘱咐人们要尊重孩子,热爱孩子,他们是人类的未来……”
“到底怎么办呢,到底怎么办呢?”索尼娅反反复复地说,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绞着双手。
“怎么办吗?摧毁那些必须摧毁的,一劳永逸地摧毁它,只能这样:一切苦难自己承担!什么?你不明白?你以后会明白的……自由和权力,而主要的是权力!统治一切簌簌发抖的生灵和整个蚂蚁窝蚂蚁窝是法国作家、哲学家伏尔泰(1694—1778)对人类社会的一种形象的说法。的权力!……这就是目的!你要牢记这一点!这是我给你的临别赠言!也许,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谈话了。如果我明天没上你这里来,一切情况你自己都会听到的,那时你就会想起我现在讲的这些话。以后,过了若干年,你有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也许你会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如果我明天来这里,我就会告诉你,是谁杀害了莉扎薇塔。别了!”
索尼娅吓得浑身瑟瑟颤栗。
“难道您知道是谁杀害的吗?”她问道,吓得呆若木鸡,奇怪地看着他。
“我知道,而且我会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人!我选中了你。我来你这里将不是请求宽恕,而只是告诉这件事。我早已选中了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还在你父亲谈起你的情况,莉扎薇塔还活着的时候,我就作出了决定。别了。不必握手了。明天见!”
他走了出去。索尼娅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疯子;但她本人也像一个疯子,并且感觉到了这一点。她觉得天旋地转。“上帝啊!他怎么会知道,是谁杀害了莉扎薇塔?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真是可怕!”但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并不曾冒出这个想法。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哦,他一定是不幸到了极点!……他扔下了母亲和妹妹。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用意是什么?他干吗要对她说这些话?他吻过她的脚并说过……说过(是的,这句话他说得明明白白),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噢,上帝啊!”
整整一夜,索尼娅都发着高烧,梦呓不断。她有时跳起身来,嚎啕大哭,绞着双手,不一会儿又发冷发热,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她梦见了波列奇卡、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莉扎薇塔、读福音书的情景,还有他……他,脸儿惨白,眼睛熠熠发光……他吻着她的脚,痛哭流涕……噢,上帝啊!
在门后的右边,也就是把索尼娅的房间与盖尔特鲁达.卡尔洛芙娜.列斯莉赫的寓所分隔开来的那扇门后面,有一个早已空空如也的中间隔间,也是列斯莉赫那套寓所中的一个房间,她准备把它租出去,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出租的招牌,朝着运河的玻璃窗上也糊上了招租的启事。索尼娅早已习惯性地认为这间房子无人居住。可是,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却一直站在那个空房间的门后,屏息静气地偷听。等到拉斯科尔尼科夫走出去以后,他又站了一会儿,想了一想,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与这间空房毗邻的自己的房间,搬了一把椅子,人不知鬼不觉地放在通向索尼娅房间的那扇门后面。他觉得,他们刚才的谈话饶有趣味,而且意义重大,他非常喜欢,——以至搬来一把椅子,以便日后,譬如说明天吧,就可以不再活受罪地整整站上一个小时,而可以安排得舒服一些,从而在各个方面都获得十足的乐趣。
五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正,拉斯科尔尼科夫走进了××警察分局侦察科的办公室,请求通报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会见他。然而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接待他,这甚至使他深感惊讶:至少过了十分钟,才有人来叫他进去。而按他原来的估计,他们似乎应该马上就接二连三地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此时他站在接待室里,人们却径直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地不断经过,一望而知,他们都没有任何事要找他。在后面一间颇像办公室的房间里,几个文书坐在那里写着东西,显而易见,他们之中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何许人,他是干什么的?他用一种焦虑不安、疑神疑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周围的一切,窥探着:自己的前后左右是否有什么卫兵,是否有神秘的目光在监视他,以免他溜之大吉?可是没有发现一丝一毫这类迹象:他看见的只是一些小办事员,和操心着琐碎杂事的几个别的什么人,而且他们谁都没有任何事要找他:他哪怕现在就走,也是海阔天空,极其自由。他越来越确信心中的一个想法:如果昨天那个神出鬼没的来客,那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果真已无所不知,且无所不见,——那么难道还会让他,拉斯科尔尼科夫,现在就这么站着,优哉游哉地等待接见吗?难道会在这里静候他到十一点钟,直到他自己大驾光临吗?由此可见,或者是那个人还未来告发,或者……或者他干脆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曾亲眼看到,(况且他又怎么能看得到呢?)因此,昨天在他拉斯科尔尼科夫面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又是他那深受刺激的、病态的想象力所夸大了的幻象而已。这一猜测,甚至还在昨天,在他最失魂落魄、最灰心丧气的时候,就已在他心中确定下来。现在当他对这一切又反复考虑了一番之后,当他准备投入一场新的战斗之时,他却突然感到身子在发抖,——一想到他竟会是因为害怕可恨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而发抖,他不禁怒火万丈。在他看来,最可怕的事就是再次见到此人:他对他的恨比海还深,且漫漫无尽,甚至担心自己的仇恨会把自己给暴露出来。他的愤怒是如此强烈,甚至使他立即停止了发抖;他准备以泰然自若、胆大心细的姿态走进屋去,并且发誓尽可能地三缄其口,细心观察,留神倾听,至少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战胜自己那种病态的易于动怒的天性。就在这时,有人来叫他去见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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