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来使弗雷德利克感到很拘束,于是,低声问阿尔努夫人,看看是否能去参观一下烧制瓷器的窑子。他们下到底楼,她正在解释匣钵的用处,塞内卡尔随后也跟了进来,插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自己继续往下讲解,列出了各种不同的燃料、入窑、高温计、烧窑室、泥釉、色泽和金属容器;还讲出了一大串的化学名词术语:氯化物、硫化物、硼砂、碳酸盐等。弗雷德利克听得一头雾水,每分钟都要扭过头去看一下阿尔努夫人。
她说:
“你就别听了,其实,塞内卡尔先生清楚,这些技术上的东西,他懂得比我多。”
受到了赞扬之后,这位数学教师又提议去看陶瓷的着色上釉。弗雷德利克用一种焦虑不安的眼神看着阿尔努夫人。她没有任何表示,可能是她不愿意单独和他在一起,但又不愿意离开他,他把手伸过去扶她。
“不!谢谢!楼梯太窄了!”
当他们来到楼上时,塞内卡尔打开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全是一些妇女。
她们手上拿着刷子、瓶子、贝壳、玻璃板。沿着柱子,靠着墙壁,排列着好些雕花的木板有些薄薄的纸片在飞动,一口溶解锅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热气,还混合着松脂的气味。
这些女工们全都穿着一身肮脏的衣服。其中有一位穿着马德拉斯布料,戴着一对长耳环。她的身材长得修长圆润,一对黑亮的大眼睛,像黑女人一样肥厚的嘴唇。她丰满的胸脯在衬衣下面鼓起,腰间系着一条裙带,一只手肘支在工作台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她茫然地望着远处的田野,旁边放着一瓶酒和一些肉食。
厂里的规章制度不允许在工作车间里吃东西,这是为了保持清洁和工人们的卫生而采取的措施。
出于工作职责的需要或者是专横的需要,塞内卡尔老远就叫喊着,同时指着一个有框边的告示牌说:
“嗐!那边那位波尔多女人!请把第九条大声地念给我听!”
“好,然后呢?”
“然后吗,小姐?你要付三法郎的罚款!”
她厚着脸皮在对面看着他。
“这有什么关系呢?等老板回来了,他就会取消你的罚金!我不在乎你,我的绅士!”
塞内卡尔双手交叉在背后散步,就像一位学监在自习室里一样,他只是笑了笑。
“第十三条,若不服从,罚款十法郎!”
波尔多女人继续干活,阿尔努夫人出于礼貌,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弗雷德利克嘟哝道:
“啊!对一位民主党人来说,你真够严厉的!”
另一位专横地回答:
“民主政治并不是个人主义的泛滥,这是在法律、工作分配和遵守秩序之下的共同平等。”
弗雷德利克说:
“你忘记了人道主义!”
阿尔努夫人挽起他的手,塞内卡尔可能是被这种沉默的赞同所伤害,转身就走了。
弗雷德利克因此而感到无比的轻松。从早晨开始,他就一直寻找机会,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情,现在她来了。阿尔努夫人自然而大方的动作,他觉得这里面包含有某些默许,由于要烤一烤脚,他要求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等他真正坐在她身边时,他的尴尬又出现了,他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幸好一下想起了塞内卡尔。
他说: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惩罚更愚蠢的了!”
阿尔努夫人回答:
“有些严格的规章制度是必需的。”
“怎么,你这么善良的人也这么认为!唉,我错了!因为你有时也喜欢让别人难受。”
“我听不懂你打的哑谜,我的朋友。”
而她的目光比说的话还要严厉,阻止了他。弗雷德利克决定继续说下去。她的床头柜上凑巧放着一本缪塞的小说,他随手翻了几页,接着就开始谈论爱情,谈他的失望和狂躁。
在阿尔努夫人看来,这一切不是犯罪,就是做作。
年轻人感到被这种否定的态度所刺伤,为了驳斥她,他举出了在报纸上看到的自杀殉情的案件,颂扬文学作品中的伟大的典型:淮德拉淮德拉是古希腊女神,忒修斯之妻。恋上前妻之子,遭拒,羞而自缢。、狄多狄多为推罗国公主,建迦太基,为创始女王,因爱上一流浪汉,挽留不住,怨恨而自焚。、罗密欧罗密欧是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主人公,因封建世仇的原因,他同女主人公朱丽叶的恋爱受到阻挠,导致双双殉情而死。、戴·格里厄。他陷入了感情的泥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