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利克从院子里走出来,摇摇晃晃的,像个醉鬼,样子非常狼狈,以至于在屠夫桥上,有一位正在抽烟斗的资产者问他是否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一位知道阿尔努的工厂在哪里,他说位于蒙塔特尔。
弗雷德利克打听还有没有马车,此时只有车站才有。他返回车站,一辆破旧的敞篷四轮马车,驾着一匹老马,孤独地停在行李房的门口。
一个顽皮男孩自己说他能找到“毕隆老爹”。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毕隆老爹正在吃午饭。弗雷德利克等不住了,便走了。通道的路障立起来了,他必须等到两列火车过去,最后,他冲向田野。
单调的绿草地就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台球桌毡子,马路两边堆放着铁渣子,就像几米高碎石子。稍远处,工厂的烟囱一座挨着一座地冒着黑烟。在他对面,一个圆圆的小山丘上,耸立着一座小城堡,上面是塔顶,还有一座教堂的四方形钟楼。在下边的树林当中,有好几堵长墙组成了若干不规则的线条,在山脚下,村子里的房屋一溜烟地排开。
房子都建一层楼高,三级的楼梯,用石头砌成,没用水泥。他间歇地听见一个杂货商的铃铛声响。沉重的步伐陷进了黑泥之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细雨,将灰白色的天空割画出千万条线影。
弗雷德利克沿着石板路面的中间行走,随后,在他的左边,在一条小道的入口处,他发现一个木制的大拱门,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写着:瓷器。
雅克·阿尔努选择了这样一个靠近克雷伊的地方作为厂址,这并不是没有目的的,他把他的工厂尽量同另一家工厂(该厂很久以来就享有信誉)相邻,以便使消费者鱼目混珠,获取利益。
厂房的主要部分建在一条流经草原的河岸边。老板的房子和别的不同,四周围着花园,台阶上装饰着四个大花瓶,里面长着仙人掌。几排厂棚下面晾晒着成堆的白土,在露天地上也有好几堆。塞内卡尔站在院子中间,他总是披着那件夹红的蓝色短大衣。
这位从前的数学辅导教师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来,问道:
“你来找老板吗?他不在。”
弗雷德利克尴尬得很,傻乎乎地回答:
“我知道。”
但是,他立即改口说:
“我现在来是为了一件有关阿尔努夫人的事。她可以见见我吗?”
塞内卡尔说:
“啊!我有三天没有看见她了。”
他接着开始不停地抱怨。他接受了老板的条件,原来是说住在巴黎,并不是隐居在这个乡下,远离他的朋友,剥夺了看报纸的权利。不管怎样,他熬过来了!可是,阿尔努对他的业绩似乎视而不见。此外,他很浅薄,因循守旧,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无知。与其说去寻找艺术上的完美,还不如多引进一些煤炭设备和煤气。这位资产者在堕落,塞内卡尔加重了这句话的语气。总之,他不喜欢这份差事。他差不多是勒令弗雷德利克,要他帮忙说这句话,给他加点工资。
另一位回答说:
“你放心好了!”
他在楼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在一楼,他将头伸进一间空房里,这是个客厅。他大声叫喊,没有人回答。也许是女厨师出去了,保姆也出门了。最后,他来到二楼,推开一扇门,阿尔努夫人一个人在屋里,站在大衣柜的镜子前面。她的睡袍的腰带松开着,垂在髋部。有一边的头发披在右肩上,像一条黑波浪,她伸着她的两只胳膊,一只手挽着她的发髻,一只手往里面插进一根别针。她大叫一声,就不见了。
过了片刻,她又出来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她的身材,她的眼睛,她的连衣裙的声响,这一切都吸引着他。弗雷德利克恨不得抱着她,吻遍全身,但他克制住了。
她说:
“请你原谅,但是我不能……”
他大着胆子打断她的话说:
“可是……你刚才那样很好。”
她也许感到这种恭维有点粗野,因为她的面颊立即红了起来。他怕得罪了她,她接着说:
“你怎么这么凑巧来到这里了?”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小声地笑了一阵,以便给自己留出思考的余地。
“如果我告诉你,你相信我的话吗?”
“为什么不相信呢?”
弗雷德利克说他昨天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你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啊!我和我的丈夫从来没有病过!”
他说:
“我只梦见你。”
她平静地凝视着他。
“梦总是不会应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