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镇西少时①，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②。殷未过有所通③，为谢标榜诸义④，作数百语，既有佳致⑤，兼辞条丰蔚⑥，甚足以动心骇听⑦。谢注神倾意⑧，不觉流汗交面⑨。殷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

　　【注释】

　　①谢镇西：谢尚。

　　②造：前往，造访。

　　③过：过分。

　　通：阐发。

　　④标榜：揭示。

　　⑤佳致：美好的情趣。

　　⑥辞条丰蔚：指言词通达，文采华美。

　　⑦动心骇听：形容听了激动人心，感到吃惊。

　　⑧注神倾意：指神情贯注，注意力集中。倾，尽全力。

　　⑨流汗交面：指汗流满面。交，交错。

　　【评析】

　　谢尚造访殷浩，聆听其清言，只听了数百言，就已汗流满面。殷浩年长谢尚三岁，但清谈之妙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所以谢尚自感惭愧。

　　三十

　　有北来道人好才理①，与林公相遇于瓦官寺②，讲小品③。于时竺法深、孙兴公悉共听④。此道人语，屡设疑难。林公辩答清析，辞气俱爽。此道人每辄摧屈⑤。孙问深公：“上人当是逆风家⑥，向来何以都不言？”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⑦，焉能逆风？”深公得此义，夷然不屑⑧。

　　【注释】

　　①道人：和尚。

　　才理：指玄理。

　　②林公：支遁，字道林，故称。

　　瓦官寺：东晋名寺，在今南京西南。

　　③小品：指《道行经》。

　　④竺法深：竺潜。

　　孙兴公：孙绰。

　　⑤摧屈：受挫屈服。

　　⑥上人：和尚的尊称。

　　逆风家：逆风而进的人。

　　⑦白旃（zhān沾）檀：即檀香，一名白檀、旃檀，极香，原产印度、非洲等地。

　　馥（fù复）：香。

　　⑧夷然不屑：泰然自若，毫不在意的样子。

　　【评析】

　　竺法深、孙绰都去听支道林的辩论，孙绰问竺潜：“上人应当是逆风而进的人，刚才为什么一言不发？”不料支道林说：“白檀木并非不香，但是逆风怎能闻到它的香气呢？”语带讥讽。竺潜也不反驳，只是用“夷然不屑”的态度来回应。

　　三十一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①，往反精苦②，客主无间③。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④。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⑤！”

　　【注释】

　　①孙安国：孙盛。

　　殷中军：殷浩。

　　许：处所，住处。

　　②往反：指反复辩难。精苦：指用尽心思。

　　③无间（jiàn件）：没有隔阂。

　　④莫：即“暮”，傍晚。

　　⑤强（jiàng匠）口马：指口中不肯套上嚼子的倔强的马。

　　决鼻牛：指挣断鼻缰绳的强牛。

　　【评析】

　　孙盛与殷浩反复辩论，竭尽全力，左右侍从送上饭菜也不吃，冷了再热，热了再冷，反复多次。双方辩论时都奋力挥动麈尾，连麈尾都脱落下来，结果饭菜上都掉满了毛。其辩论之激烈可以想见。

　　三十二

　　《庄子·逍遥篇》①，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②，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③。支道林在白马寺中④，将冯太常共语⑤，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⑥，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⑦。后遂用支理。

　　【注释】

　　①《庄子·逍遥游》：《庄子》的第一篇，主旨谓人当看破功、名、利、禄、权、势等的束缚，使精神达到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

　　②名贤：知名之贤士。

　　钻味：钻研玩味。

　　③拔：超出。郭、向：郭象、向秀。

　　④支道林：支遁。

　　白马寺：原在河南洛阳东郊，建于东汉明帝永平十一年（68）。后魏晋各地寺院多有以“白马寺”命名者。此指余杭之白马寺。

　　⑤将：与。

　　冯太常：冯怀，字祖思，长乐（今陕西石泉）人，历官太常、护国将军。

　　⑥卓然：卓越、高超的样子。

　　标：揭出、显出。

　　表：外。

　　⑦寻味：探索。

　　【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