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我们未免说得离题太远了——上帝饶恕我们吧!你一辈子中从没有说过一次谎。但是现在——现在我们脚底下的根基仿佛就要垮台似的,我们,我们——”她一时说不出,过了一会儿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别让我们受到诱惑吧……我想你是发过誓的,爱德华。这话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现在——既然一切都过去了,让我们还是要快乐一点,这不是自寻烦恼的时候。”
爱德华发现听从她妻子的劝告有点困难,因为他心中总在想——竭力想回忆起他到底帮了古德生一个什么大忙。
两口子几乎通宵未眠,玛丽又快活又想个不停,爱德华想个不停却并不怎么快活。玛丽在计划着她该怎么用那笔钱。爱德华却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到底帮了古德生一个什么大忙。最初他的良心因为他对玛丽撒的谎而隐隐作痛——如果它是一个谎的话。后来他前思后想了一番——假设它是一个谎?那又怎么样?那就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我们不是经常在行为上干撒谎的勾当吗?那又为什么不说出来?看看玛丽——看看她所干的事情。当他匆匆忙忙干着那件诚实的差事时,她又在干什么?她在后悔没有把那张字条毁掉把那笔钱留下来!难道偷窃比撒谎好?
于是这个问题就不再使他自感如芒在背了——谎言已经退到背后,并使他聊堪自慰。另一个问题却浮现了:他到底帮过那个忙没有?你看,这里分明有古德生本人的证明,斯蒂文森的信上说得一清二楚;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明了——这简直可以作为法律上的证据。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可是不行,还不见得完全解决了。他微微心惊地想起这个素不相识的斯蒂文森先生就说得并不十分肯定,他不能确定那个帮了古德生的忙的人是理查兹还是别的什么人——而且,天哪,他还说他信任理查兹的人格哩!因此理查兹不得不自己决定这笔钱应该归谁——斯蒂芬森先生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是那位应得的人,他会毫不苟且地把应得的那人找到的。哦,把人逼进这种处境中真是可恶——啊,为什么斯蒂文森就不能消除掉这种怀疑呢!他为什么要拖上这个尾巴?
更深入的前思后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偏巧是理查兹的名字,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留在斯蒂芬森的印象中使他觉得他是应得这笔钱的人?这倒是个好兆头。是的,这相当不错。说实话,这看起来会越来越好,一直发展下去——直到后来,它终于变成了铁证。于是理查兹马上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内心有一种直觉认为一个证据既经肯定就不用再追究了。
现在他心情愉悦,心安理得,但是另外还有一个小问题老在逼着去注意:他当然帮过人家的忙——这是肯定的;但是究竟帮的是什么忙?他必须回忆起来——要是他回忆不起来,他简直无法入睡;要是回忆起来了,他才会心境安宁,完美无缺。因此他又前思后想。他想了许多事情——可能帮过的忙,甚至大致肯定帮过的忙——但是没有一件显得有足够重要,没有一件显得有足够分量,没有一件显得值得上这笔钱——值得上古德生希望能在他的遗嘱中留下的那笔财产。可是除此之外,他根本就想不起来他曾经还做过什么。那么,哎——那么,哎——那到底应该帮的是个什么忙才能使一个人配受这样的感谢呢?啊——拯救了他的灵魂!恐怕只有这样的帮忙才行。是呀,他现在想起来了,当初曾有一次他自告奋勇地去劝古德生入教——他原本打算去劝说三个月;可是到头来一想,又缩短为一个月,然后又缩短为一个星期,然后又缩短为一天,然后就没影儿了。不错,他现在想起来了,而且那时的情景是那么明显地不受欢迎,当时古德生就让他滚蛋,让他少管闲事——他可不希望跟着赫德莱堡去上天堂!
很显然,那种回答是失败了——他没有拯救古德生的灵魂。理查兹沮丧不已。不久另外一个念头又浮现了:他曾经挽救过古德生的财产吗?没有,那不可能——他不可能干过那类事。救过他的命?一点也不错!当然。嗨,他早就该想这事儿了。这一次他总算走对了路,毫无疑问。现在,他那想象的风车就大转特转起来了。
此后,在漫长的精疲力竭的两个小时中,他一直忙于救古德生的命。他以各种困难和冒险的方式救着古德生的命。每次他都很圆满地把这个救命的举动做到某种地步;然后正当他开始确信这桩事情当真发生过的时候,偏偏就有一个恼人的细节问题出现,使得整个事情成为荒唐无稽。拿泅水救命来说吧。在这种救命方式中,他曾经泅出去把淹得不省人事的古德生拖上岸来,还有一大堆旁观者赞许不尽;但是他把整个经过完全编好之后,正在开始回忆一切时,却又生出许多破坏性的细节问题:镇上的人们是不会不知道这桩事情的,玛丽也不会不知道,在他自己脑子里,这桩事情也会像镁光灯似的放出耀眼的光芒,而不至于是一件他可能做了而“不知道究竟对人家有多大益处”的、并不显著的好事。而且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了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