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只苍蝇带来一个夏天。

——引自普登汉德·威尔逊日历

半下午时分，在柏林弗雷德里希斯特拉斯大街举行的一个盛大的啤酒沙龙里，百余张圆桌坐无虚席，绅士们围桌而坐，抽着烟，喝着酒。到处都是身着白色围裙子手持着冒着泡沫的大酒杯的侍者步履轻快地在圆桌之间穿梭。在靠近大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聚集着六七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美国学生——他们正举杯为一位到德国首都来旅行的耶鲁大学的年轻人辞行，这位年轻人旅行到此已经呆了好些天了。

“你干吗要中途放弃继续旅游呢，帕里斯？”其中一个学生问道，“我多么希望有你这种出游的机会。你干吗急着想回家呢？”

“就是嘛，”另一个接嘴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我们很想听听你的说法，因为这事看起来有点蹊跷。得了思乡病了？”

帕里斯青春焕发的脸上泛起了像女孩般羞涩的红晕，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他才承认自己的确想家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他说，“我觉得自己独自在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孤寂。我已经一连好几星期没有见到一个朋友了，这简直是件可怕的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要坚持继续旅行到底，而且仅仅是出于自尊的缘故的话，那的确太恐怖了。谢天谢地各位前来为我辞行。如果老天不再让我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伴儿也没有地做这种令人乏味的事的话，我真要感激不尽了。假使我有个伙伴——可我没有，你们清楚，因此多说也无益。他们以前总叫我南西小姐，不过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家伙，不过我承认我的确有点——女孩子气，很害羞，以及诸如此类的性情。我真该生下来就是女孩子!我简直受不了这样孤孤单单的外出；我想回家去。”

这群男孩子揶揄地说他性情真好，同时不免惋惜他做这样的决定，认为他一定会抱憾终身的。其中一个又说，他至少应当在走之前参观一下彼得堡。

“别再劝我啦!”帕里斯恳求道。“那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如今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别再提起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要，因为我的心是用水做的，禁不起任何人的劝告的。我绝不会一个人去那里；我想如果那样的话我肯定会死在那儿。”他拍拍自己胸口上的衬衣口袋接着说道，“为了防止自己再次改变主意；我已经买好了车票，是直达巴黎的卧铺，我今晚就走。现在让我们干杯——这杯是为我——再来满满的几大杯——这杯是为我的家!”

大家祝他一路顺风后便告辞离开，只留下阿尔弗雷德·帕里斯在那里孤孤单单地想着什么。不过，他的孤独没有持续太久。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他那敏捷灵活的身手，有条不紊的举止，还有自信而果断的表情都暗示了他曾有过一段军旅生涯——从旁边的桌子上匆匆走过来，坐在帕里斯的附近，开始与他攀谈起来。可以看出他是很坦诚的，同时对帕里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性格，还有他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过剩的精力。他整个人就像充满着蒸汽的一台机器——在强大的气压下一触即发——你几乎能听到他血管中脉搏在咚咚地跳动。他坦率地伸出一只手，热诚地与帕里斯握手，用一种非常自信而极具说服力的口吻说：

“，你不应该回家去，你真的不该中途放弃而回家去；这将会是一个最大的决策错误；你会为之抱憾终生的。我请求你，听听我的劝告；不要那样做——绝不要固执己见!”

他的话里流露出某种友好的诚意，它是那么真挚感人，令帕里斯沮丧的心情为之一振；他内心被它深深触动了，尽管没有直接地表白自己的感激之情，但他润湿的双眼泄露了自己的心中的秘密。明察秋毫的陌生者注意到了这个迹象，对自己的话产生的效果相当满意，没等帕里斯作出什么举动他就抓紧时机，乘势进一步劝说道：

“不，你绝不该回去；那简直是大错特错。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请原谅我的失礼——因为我的座位靠你们太近了，由不得我不听。当我想到你对圣·彼得堡梦寐已久而又不得不中途中断你的旅程，而那儿又的确是值得一游的地方时，我真为你感到万分可惜，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哦!你一定要好好再斟酌斟酌。它离这儿不是很远——你只花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到那里，一会儿就可以离开走人——而给你留下的珍贵记忆却是长存不灭的!”

接着他继续讲下去，精心描绘了俄国首都的风情及其名胜古迹的迷人景观，这番描叙令阿尔弗雷德·帕里斯羡慕得直吞口水，也唤起了他封存在心里的迫切愿望，他的游兴大起，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