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冰霜雪冻的寒冬的下午,我骑着马向视野中的桑菲尔德府驰去。多么骇人的地方!在那里我别想得到片刻安宁和欢乐。这时,在长满枯草的小路台阶上,我看见一个安静的小人儿独自坐在那儿。我毫不经意地从她身边驰过,就像经过对面那棵截去了树梢的柳树一样。她对我将意味着什么,我没有任何预感,内心也没有暗示我,我生命的主宰——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守护神——正穿着不起眼的衣服等候在那里。我并不知道她,甚至当梅斯罗出了事,她走过来一本正经地提出要帮我的忙时,我还是不知道。一个多孩子气又多纤小的人儿啊!好像一只小红雀跳到我脚边,提出要用它纤弱的翅膀背负我。我很粗暴,但她就是不走;她以一种不容违抗的神态和口气固执地、奇怪地站在我身边。我确实需要帮助,而且就是那只手的帮助。她帮了我。
“我一按着那瘦弱的肩头,一种全新的东西——一种新鲜的活力和意识——就潜入了我的身体。我很高兴地发现这个精灵肯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她是属于山下我那幢房子的——我不会让她从我手底下溜走,不会看着她在朦胧的树篱背后消失,不然我会感到由衷的悔恨。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回来,简,尽管你可能并不知道我在想着你,注意着你。第二天,当你和阿黛勒在楼道里玩的时候,我躲起来观察了你近半个小时。我记得那是个下雪天,你们不能出门。我呆在自己房里,门半开着;我既能看见你们又能听见你们说话。有一阵子你表面上似乎把注意力放在阿黛勒身上,但我想象得出你的心思在别处;可你依然对她十分耐心,我的小简;你跟她说话,逗她玩了很长时间。最后当她走了以后,你马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你开始慢慢地在楼道上踱来踱去。你不时经过窗前,瞥一眼窗外纷飞雪花,听一听呜咽的狂风,然后又轻轻地往前走去,沉思默想。我想那些白日的遐想不是黯淡无光的;因为你的眼睛偶尔会闪现出愉快的光芒,脸上显露出微微的兴奋,它们显示出这不是痛苦、悲伤和忧郁的沉思。你的神情流露出青春甜蜜的遐想,你的心灵正欣然展翅,随着希望高高飞翔,直上理想的天堂。菲尔菲克斯太太在大厅里和佣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你;你多么奇怪地微笑了,而且是在笑你自己,简特!你的微笑很有意思;笑得很机智,似乎在嘲笑自己走了神。它好像在说——‘我美好的梦想非常好,但我不能忘了它们绝对是虚无的。在我的脑海中,我拥有一片玫瑰色的天空和葱翠鲜艳的伊甸园;可是在外面呢,我很清楚,有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在脚下等着我去走。我周围聚焦着黑色的暴风雨等着我去对付。’你跑下楼去,要菲尔菲克斯太太给你点事做;清理一周以来的家庭账目,或者这一类的别的什么事,我猜是这样。你走到了我的视线以外,我很恼火。
“我不耐烦地等待着夜晚的来临,那时我就可以叫你来见我。我猜想你的性格对我来说是不同寻常的、全新的。我渴望更深地探究它,更好地了解它。你走进屋里,目光和神情马上变得羞怯起来,但显得独立有主见。你穿着古板——和你现在这样子差不多。我要你说话;很快就发现你身上充满了奇怪的不同。你的衣着和举止循规蹈矩;你的神情往往很羞涩。总的来说,你属于那种天性文雅的人,不善于社交的人,生怕因为失礼和做错事使自己丢人现眼;然而,与你说话时,你却抬起那双敏锐、大胆、明亮的眼睛;你给人的每一瞥都有洞察力和威力;在回答一大堆一个紧逼一个的问题时,你胸有成竹,对答如流。你好像很快就习惯了我——我相信你当时感觉到了你和你那严厉、易怒的主人之间存在着共同点。简,因为我惊奇地看到你很快就显示出了一种愉快的安闲,你的态度明显平静了。无论我怎样咆哮,对我的坏脾气你一点也不吃惊、害怕、恼怒或者不快。你看着我时,不时笑笑,那笑容露出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朴实和机智优雅。我立刻就对我看到的既感到满意,又受到鼓舞。我喜欢已见到你,希望更多地见到你。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和你保持着距离,很少找你来做伴。我是个精神上的享乐主义者,希望这种戏剧般有趣的相识带来的喜悦能延长下去。而且,有一段时间,另一种担心时不时侵扰着我,假如我任意把玩这朵花,它会很快凋谢——那种新鲜可爱的魅力就会消失。我那时并不知道,它不是一朵生命短暂的花,而是一朵光芒四射、坚不可摧的宝石花。另外,我想看看如果我避开你,你是否会主动来找我——但是你没有,你像你的书桌和画架一样纹丝不动地呆在教室里。有时候偶然遇见你,你会很快的从我身旁走开,只是为了不失礼节略微打个招呼。简,在那些日子里,你表情经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是无精打采,因为你不像有病;但也不轻松活泼,因为你内心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快乐。我想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或者你是否想到过我;为了弄清这一点,我又开始注意你。在你谈话的时候,眼神中有了一份快意,举止中有了一份亲切。我看出你有一颗爱与人交往的心,只是寂静的教室——单调的生活,使你变得郁郁寡欢。我很愿意和蔼待你,和蔼很快就激起了感情。你脸上的表情显得温柔了;你的语调也变得柔和了。我喜欢你的嘴唇用感激而幸福的语调吐出我的名字。每当这时候,简,我总是很高兴和你偶然相遇。你的举止总是有点莫名的踌躇;你望着我时总是带着点轻微的困惑——一种游移不定的怀疑。你不知道我是否会反复无常——我到底是要摆主人的架子一脸严厉呢,还是作为朋友慈面和蔼。我这时候是那么喜欢你,是不可能起第一种念头的。当我热情地伸出手来的时候,你那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上马上露出了那样兴奋、光明而幸福神情。我常常要费好大劲才避免当场就把你拉进我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