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错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所有的是怎样的一种爱。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亲得如同我自己的,即使它们在病痛中也是这样。你的心灵是我的财富,即使它破碎了,它仍然是我的财富;假如你发了疯,我将用双臂拥抱着你,而不是用紧身背心箍着你——即使你在发狂时乱抓乱咬,对我来说也是迷人的;要是你像今天早上那个女人那样向我扑来,我将以拥抱来迎接你,至少既能限制你又能表示出爱意,而不会像避开她一样嫌恶地避开你。在你安静的时候,不要监看人也不要护士,只有我守在你的身边。我会以永不疲倦的温柔陪伴你左右,尽管你不会对我报以微笑;我会以永不厌倦的凝视来注视着你,尽管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认出我来的光芒——但我怎么沿着这个思路说下去了?我刚才说到让你离开桑菲尔德。你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离开;明天一早你就走。我只求你在这幢房子里再忍受一个晚上。简!然后,就跟这里的痛苦和恐怖永别!我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将是个安全的避难所,可以躲开所有令人憎恨的回忆。不会有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甚至没有虚伪和诽谤。”
“那就带上阿黛勒和你一起去吧,先生,”我插嘴道,“她可以和你作伴。”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我告诉过你了,我要把阿黛勒送去上学;我要个孩子作什么伴?而且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一个法国舞女的私生女,你为什么把她和我搅在一起?我是说,你为什么安排阿黛勒给我作伴?”
“先生,你刚才谈到退隐,而退隐和独居是很沉闷乏味的,你一个人住太孤独寂寞了。”
“独居,独居!”他恼怒地重复着,“我想我得作个解释才行。我不知道你脸上是怎样的一种费解的表情。你要分享我的孤独,你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在他如此激动的时候,甚至冒险作一个默默的不同意的表示都需要一定的勇气,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他一直在房里快步地走来走去,这下停住了,好像突然在那儿生了根似的。他长时间死命地盯着我;我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开,看着炉火,竭力摆出一副镇静自若的神态。
“至于简心里的疙瘩,”他终于说,语气比我从他表情上预料的要平静些,“这卷丝转动得太平滑了,我知道迟早会出现结和难题。现在它果真出现了,现在出现的是苦恼、激怒和没完没了的麻烦!上帝啊,我多么渴望能使出几分参孙的力气,斩断这团乱麻!”
他又开始在房子里走动;不过很快又停下来,这次正好停在我的面前。
“简!听我讲讲道理好吗?(他俯下身来,嘴唇凑近我的耳朵)因为,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好使用暴力了。”他声音粗哑,那神情看上去就像要挣脱难以忍受的束缚,不顾一切地蛮干。我想,等会儿如果他再来这么一次疯狂的冲动,我就对他毫无办法了。只有趁现在——瞬间即逝的时刻,把他控制和约束住。任何一个拒绝、躲避和害怕的举动都会使我遭受厄运——还有他的厄运,但我不害怕,一点儿也不害怕。我感到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能够影响对方的感觉在支撑着我。危机关头千钧一发,但并非没有它的魅力;正如印度人驾着独木舟在激流上滑行一样。我抓住他紧握着的手,放开他弯曲着的手指,安慰他说——
“坐下来吧。只要你喜欢,你要谈多久就谈多久。你讲什么我都乐意听,不管是有道理还是没道理。”
他坐下来;但我没有马上让他讲话。我的眼泪已经忍了好久了,我强忍着,因为我知道他不愿看到我流泪。然而现在,我觉得不如让眼泪任意流淌好了,要流多久就流多久。如果这哗哗的泪水激恼他,也许会好得多。所以我放任自己,放声地大哭起来。
很快我就听到他在诚恳地请求我安静下来。我说,“你这么激动,我怎么安静得下来呢。”
“可是我没有生气呀,简;我只是太爱你了。你那苍白的小脸紧绷着,显得那么坚决、冷峻,我可受不了。好啦,别哭了,把眼泪擦干吧。”
他口气软下来表明他已镇定下来了,所以我也随之平静下来。这时,他试图把头靠在我肩上,但是我没允许,于是他要拉我靠近他,这也不可以。
“简!简!”他叫着——语调那么悲伤,以至我的每根神经都颤栗起来,“那么你不爱我了吗?你真正看重的只是我妻子的地位和名分吗,现在你认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你就躲开我,连碰也不让我碰,好像我是只癞蛤蟆或大猩猩似的。”
他的这些话刺痛了我,可是我又能说或者做什么呢?也许我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是我却因伤了他的心而被悔恨折磨着。我多么希望在他受到伤害的地方为他抹上药啊。
“我真的爱你,”我说,“比以前更爱。但我不能表示或者纵容这种感情,这是我最后一次不得不向你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