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阿尔努辩护的过程中,弗雷德利克自己也信服了。在他那滔滔不绝的雄辩声中,他被这位聪明而善良的人的细腻的情感所打动了。他的朋友们这样诽谤他,而如今,他完全是一个人在工作,似乎被他人所抛弃。弗雷德利克想马上就去见他,因为他抵抗不住这种奇怪的念头,这种特殊的需要。大约十分钟以后,他就推开了工艺店的门。
阿尔努正在同他的一位职工一起策划一些大型广告,准备举办一个画展。
“呀!谁又把你拉回来了?”
这句非常简单的问话倒把弗雷德利克给难住了,由于他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他问他有没有碰巧发现他的记事本,一本蓝皮的小记事本。
阿尔努调侃道:
“是你夹放给女人信件的那个本子吗?”
弗雷德利克的脸顿时红得像一位害羞的少女一样,极力否认这种推测。
画商又问道:
“那么,你写的诗呢?”
他一边用手摸着陈列的绘画样品,一边议论着画的形式、色彩和画框。对他这种沉思的模样,特别是在广告上摸来摸去的、有点儿柔软、指甲平平的那双大手,使弗雷德利克感到越来越厌烦。最后,阿尔努站起来说:“好了!”接着将手伸到他的下巴底下,显得很亲热的样子。这种过于轻率的举动使弗雷德利克感到很反感,他不由得往后一退,然后跨出了办公室的门槛。他认为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即便是阿尔努太太自己,对于她丈夫的这种庸俗的行为,也会觉得掉价的。
在同一个星期里,他还收到了戴洛里耶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下周四要到巴黎来。于是,他又疯狂地投入了这种更牢固更崇高的友谊之中。有这样的一位男子,顶得上所有的女人。他不再需要勒冉巴尔,不再需要白勒兰,不再需要余索奈,不再需要任何人!为了让他的朋友住得舒服,他特地买了一张小铁床,一张沙发椅,备了两套床上用品。周四的早上,他穿好衣服,正准备去迎接戴洛里耶,突然门铃响了,是阿尔努来了。
“只给你讲一句话!昨天,有人从日内瓦给我送来了一条大鳟鱼,我们请你来共享,下午七点钟,在什瓦卓尔街,乙二十四号,别忘了!”
弗雷德利克不得不坐下来,他的膝盖在颤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然后,他分别给他的服装师和鞋帽商写了三张便条,打发三名不同的听差给他们送去。钥匙在锁眼里转动,门房来了,肩膀上扛着一件行李箱。
看见戴洛里耶,弗雷德利克浑身开始哆嗦起来,犹如一位同野男人通奸的妇女被自己的丈夫捉住了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戴洛里耶问:
“你是怎么了?照说,你应该收到我的一封信?”
弗雷德利克没有勇气再撒谎了。
他张开胳膊,紧紧地拥抱着他。
然后,书记官讲起了他的事。他的父亲不愿意交出以监护人的资格所管理的账目,他以为这些账目的代理期限是十年。然而,现在已经非常熟悉法律的戴洛里耶,最后终于争得了他母亲的所有遗产,整整七千法郎。现在他全部带在身上,装在一只旧皮夹子里。
“这是一笔储备金,以防发生意外事情用的。从明天早晨起,我就得将其存起来,把自己安顿下来。至于今天,全天空闲,随便你安排,我的老朋友!”
弗雷德利克说:
“啊!你也不必为难,今天晚上,你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尽量去办……”
“算了吧!那我不成了一个十足的混蛋!”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就像一种带侮辱性的影射一样,深深伤及着弗雷德利克的内心。
门房在火炉边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些排骨、肉冻、一只大龙虾、一盘水果、两瓶波尔多酒。如此丰盛的招待使戴洛里耶大受感动。
“你招待我就像招待一位国王一样,说实话!”
他们谈到了他们的过去和未来,还不时地在桌子上面握着手,彼此激动不已地互相凝视着对方。这时,一位听差送来了一顶新帽子,戴洛里耶发现帽顶闪闪发亮。
不一会儿,服装师又亲自把熨烫好的衣服送来了。
戴洛里耶说:
“我还以为你马上要去结婚呢!”
一个小时以后,第三个听差也来了,他从一个大提包里取出一双上了釉彩的高统皮靴,亮晶晶的,闪光耀眼。当弗雷德利克试鞋的时候,皮鞋商带着一种轻蔑的神态看了看这位外省人所穿的皮鞋,问道:
“先生不想订一双吗?”
书记官一边将他那双用细绳子系住的旧皮鞋往椅子下面塞,一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