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谢!”
这种难堪的场面让弗雷德利克感到很拘束不安,他延缓了自己的表白。最后,他大叫一声,好像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什么念头一样:
“啊!老弟呀,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要去城里吃晚饭!”
“去党布罗斯夫妇家里,对吗?你为什么在信里从来不对我谈起呢?”
“不是去党布罗斯家里,而是去阿尔努夫妇家里。”
戴洛里耶说:
“你应该早点通知我一下,我可以晚来一天。”
弗雷德利克生硬地回答:
“不可能!别人今天早上才邀请,就刚刚一会儿。”
为了补救他的过失,让他的朋友避免误会,他解开捆绑在他的行李箱上的绳索,把他的生活用品整理好,放在衣柜的抽屉里,他还准备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自己睡在木板小房里。然后,从四点钟开始,他就准备,梳妆打扮,忙个不停。
另一位说:
“现在还早着呢!”
最后,他穿好衣服,就走了。
戴洛里耶心里想:“这就是所谓的富人!”
而他则去圣·雅克街一家他认识的小餐馆吃晚饭去了。
弗雷德利克在楼梯上停了好几次,心跳得很厉害。他的一只手套这时绷裂了,正当他往衣袖里塞的时候,阿尔努从后面上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进家里。
他家前厅的装饰是中国式样的,天花板下面悬吊着一只大灯笼,四周墙角落里放着一些竹竿,穿过客厅的时候,弗雷德利克绊到了一块虎皮上。屋里没有点蜡烛,只是在客厅后面点着两盏灯。
玛尔特小姐出来说,她妈妈正在穿衣服。阿尔努把她举到同他的嘴一样高,做了一个亲吻,随后,他要亲自下到地窖里去选几瓶酒,让弗雷德利克同孩子们一起玩。
自从蒙特罗旅行回来以后,她的个子长高多了。她那长长的棕黄色的头发,成环形状拳曲着,一直下垂到她裸露着的胳膊上。她的连衣裙,比一位舞女穿的裙子还要鼓胀,露出了她那玫瑰色的小腿肚,她的娇美可爱的体形就像一束鲜花一样,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诱人的芳香。她带着一种妖媚的风姿,接受着男士对她的恭维,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溜进家具之间,像一只小猫一样消失了。
他不再有任何局促不安的感觉,大圆形灯罩上面,覆盖着一张纸花边,放射出一种乳白色的光,调和映衬着铺着锦葵缎子的墙壁的颜色。通过像一把大扇子一样的挡火板的铁片,他发现了壁炉里的煤炭;在挂钟的旁边,放着一只带银扣钩的小盒子。屋里到处丢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玩具:双人沙发中间有一个布娃娃,有一把椅背上面搭着一条围巾,在缝纫台桌上面,放着一件羊毛衫,上面还挂着两根象牙针,针尖朝下。这是一个平静、诚实、亲切三者融为一体的地方。
阿尔努取酒回来了,阿尔努夫人从另一边的一个小门里出来了。由于她站立的地方被阴影笼罩着,他起初只能看到她的头。她身穿一件黑呢绒的连衣裙,头发上面,有一个阿尔及利亚式的红丝长发网,缠着一把梳子,一直下垂到她的左肩上。
阿尔努向她介绍弗雷德利克。
她回答道:
“啊!先生我记得很清楚。”
接着,客人们都来了,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到达:有迪特梅尔、洛瓦里亚、布里厄;有作曲家罗桑瓦尔德,有诗人泰奥菲勒·洛里斯,还有余索奈的两位同事,一位是艺术批评家,一位是造纸商;最后是著名的皮埃尔·保罗·曼西尤斯,他是古典画派的最后一位代表,已有八十岁高龄,仍然身体健朗、心情爽快、大腹便便。
当大家走进餐厅的时候,阿尔努太太挽着他的胳膊。有一张空椅子留给白勒兰,阿尔努在利用他的同时,也确实喜欢他。况且,他还害怕画家的那张不饶人的嘴巴——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所以,为了笼络他,感动他,阿尔努特意在《工艺》杂志上刊登了他的相片,还附了一段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白勒兰是一位对于荣誉的敏感胜过金钱的人,直到八点钟左右,他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弗雷德利克心想,他们早已和好如初了。
在座的宾客,满桌的佳肴,这一切都让他满心欢喜。饭厅装饰得就像一间中世纪的会客室一样,地板上铺着平展展的皮革;在摆放土耳其长管烟斗的架子前面,竖立着一个荷兰式的多层碗柜;大圆桌的四周,摆着一圈波希米亚的各种颜色的玻璃杯,使中间点缀着的鲜花和水果交相辉映,犹如花园里闪耀的一片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