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第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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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见教职员是怕惯了的。每次闹事,凡是当代表的人总是要遭斥退。把张先生、詹先生请到礼堂来了,谁也不敢说一句话。那时候又是我逞强。我是并没有在场的人,我偏又代替他们把当时的光景报告了。张先生和詹先生都很表同情,就说非去和他们长官理论不可。他们自告奋勇,担任去开谈判。我们的要求是:

1.要那营长亲自到校来赔罪;

2.要斥革那肇事的粮子;

3.要对于受伤甚重的某君赔偿医药费。

这三个条件,两位先生也答应拿去和对方接洽。大家也以为这次总可以见些效果,可以扬眉吐气了。但结果是和所期待的完全相反。

两位先生走回来的报告是:

1.营长因公上省,现在是副营长负责,公务甚忙,不敢擅离职守;

2.在国家有事的时候,不能够轻易开除弟兄以涣散军心;

3.对方的受伤者比我们的更重,他们两位先生还去慰问过来。

这样一来,不仅我们的要求完全没有达到,反而是我们学校派了当事人去赔罪了。这不消说是不能够使学生满足的,要求那两位先生再取强硬的态度重新谈判。但我们那些先生终不愧是待人宽而责己严的古之君子,他们把在军门面前倒折了的威风却在学生面前恢复起来了。他们大大地责备了学生一场。但弄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上课了。

由校外的风潮转变成了校内的风潮,教职员和学生都只好静听校长回来解决。学校派了专差往犍为县去接校长,在第三天的午后校长回来了。

不公平到这一次的斥退,那真是自有人类以来所未有!

校长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挂了一道牌,斥退了八个人,记了好几十名大过。

被斥退的八个人中是有我的。但最残酷的是把那位受伤甚重、平常十分驯良的学生也斥退了。张伯安的斥退大约是曾经帮助我骂了丁平子?再老好也没有的我的一位堂兄,那天看戏虽然在场,他还受了误伤,但也遭了斥退。

后话

以上是我去年三四月间在养病期中的随时的记述,纯然是一种自叙传的性质,没有一事一语是加了一点意想化的。

自己的计划本来还想继续写下去,写出反正前后在成都的一段生活,欧战前后在海外的一段生活,最后写到最近在社会上奔走的一部革命春秋。但这样枯燥的文字,自己在叙述途中都已经感觉着厌倦了。在这儿是可以成一段落的,我便采取了最新式的革命的刑罚:把这个脑袋子锯了下来。

没有甚么可说的了。读了这部书的人如能够忍耐着读到掩卷,在掩卷的时候假使在心中要这样问我:

——“你这样的文章为甚么要拿来发表?”

我的解嘲的答案很简单,就是说:

——“革命今已成功,小民无处吃饭。”

1929,1,12,校阅后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