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这个问题上,我从不考虑颇具争议的候选人资格,而只会关心他们的年龄和健康状况;从不要求他们拥有什么头衔,只会在意他们是否患有疾病。他们是否用韵文翻译了洛卜·德·维加洛卜·德·维加(1562—1635),西班牙剧作家。的作品,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了解他们五脏六腑的健康状况。在我看来,那些患有心脏肥大症、蛋白尿症,尤其是初期脊髓痨症的人将比那些就柏柏尔人北非信仰伊斯兰教的居民。诗歌中‘祖国’一词的理解发表长篇大论的人强多了。”杜洛瓦的这番话让在座女士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瓦尔特夫人微笑着问道:“为什么?”杜洛瓦回答道:“因为我所关心的是,哪些问题能够引起女士们的兴趣。夫人,对于你们而言,法兰西学院惟一的趣味所在,就是获悉某位院士命归黄泉。院士死得越多,你们就越开心。所以,为了让他们死得快一点,就必须选那些老态龙钟、百病缠身的人进去。”
看到众人一副惊愕的表情,杜洛瓦补充说道:“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喜欢浏览巴黎地方新闻专栏中有关院士逝世的消息。每当此时,我就会问自己:‘谁会顶替他的空缺?’然后,我会列出一份名单。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游戏。一旦有一位院士离开人世,整个巴黎的沙龙都会玩这个游戏。人们称之为‘死神与四十位老人的游戏’。”
尽管在座女士还是有些愕然,但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觉得他说得合情合理。
杜洛瓦站起身,总结道:
“夫人们,候选人能否进入法兰西学院,还要看你们的呢。既然你们选择的目的是希望他们赶快死去,那么,尽量选择那些老人吧,而且越老越好。至于其他的,你们就无须关心了。”
说完,杜洛瓦优雅地站起身,扬长而去。
他刚离开不久,一位女士便问道:“这小伙子真有意思。他是谁?”瓦尔特夫人回答道:“他是我们报馆的一位编辑,目前职位低微,但是,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升职的。”
走上马勒莎尔布大街,杜洛瓦心情愉悦,步履轻快。想到刚才出来的一幕,他甚是满意,并在心里嘀咕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天晚上,他和拉歇尔言归于好。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杜洛瓦双喜临门。首先,他被任命为社会新闻专栏主编;其次,瓦尔特夫人邀请他去吃晚饭。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
《法兰西生活报》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营利,老板瓦尔特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对他来说,办报和当众议员都是一种赚钱的手段。虽然他满嘴仁义道德,整天笑容满面,可是无论哪项工作,他所挑选的都是些经过他长期观察和考验、胆大心细、诡计多端并懂得随机应变的下属。在他看来,刚刚被任命为社会新闻栏目主编的杜洛瓦,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一直由编辑部秘书布瓦勒纳先生兼任。布瓦勒纳是一位资深编辑,办事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和小职员没什么两样。三十年以来,他相继在十一家报馆担任编辑部秘书一职,但处事方法和思维方式却始终如一。他从一家报馆转到另一家报馆,就好像人们吃饭一样,这家不吃吃那家,从不比较哪家的味道更好。至于那些政治观点、宗教主张,他一概不闻不问。不管在哪家报馆工作,布瓦勒纳都忠心耿耿;经验丰富的他,做起事来就像一个瞎子、聋子或哑巴,除了工作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更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良好的职业道德,从来不做那些从其职业角度看来不诚实、不道德的事情。
瓦尔特先生因而对他十分赏识,但同时,他仍然希望另觅人选,负责社会新闻专栏的工作。按照他的说法,社会新闻专栏是整个报馆的精髓。通过它,人们可以发布新闻,传播谣言,对公众舆论和金融行情施加影响。此外,社会专栏在报道社交界晚宴的时候,必须善于不动声色地发布消息,通过暗示而不必明言。社会专栏的新闻必须含沙射影,让读者自由揣测;一边故意利用辟谣的手段让公众对谣言深信不疑,一边闪烁其词地加以肯定,让事实变得不再可信。除此之外,社会新闻专栏必须符合大众口味,要让每位读者至少每天可以读到一条自己感兴趣的消息。这样一来,办报人就必须考虑到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包括各个阶层、各个行业,包括巴黎、外省、军人、画家、教会人士、大学生、法官甚至妓女等等。
那位负责社会新闻专栏和指挥外勤记者的人,必须有着清醒的头脑,时刻保持警惕,处乱不惊、深谋远虑、随机应变、诡计多端,并且拥有敏锐的“嗅觉”,一眼就能分辨消息的真伪,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新闻会对公众造成影响,以及怎样使新闻报道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