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猷居山阴①，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②。咏左思《招隐诗》③，忽忆戴安道④。时戴在剡⑤，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注释】

　　①王子猷：王徽之。

　　山阴：县名。在会稽以北，晋时属会稽郡。

　　②彷徨：徘徊。

　　③《招隐诗》：共两首，描写隐士生活。

　　④戴安道：戴逵。

　　⑤剡：县名，在今浙江嵊县。

　　就之：到他那里去。

　　【评析】

　　王徽之住在山阴的时候，一天夜里下大雪，他睡觉醒来，打开房门叫左右备酒，环顾四周，一片洁白。他就起身徘徊，吟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戴逵。当时戴逵在剡县，王徽之就连夜乘了小船去拜访他。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又返回山阴了。有人问他缘故，他说：“我本来是乘兴而去的，现在兴尽而回，何必一定要见到戴逵呢？”魏晋士人的诸多怪诞行为其实都是他们讲究返璞归真的表现，不刻意，不造作，随性而为。

　　四十九

　　王子猷出都①，尚在渚下②。旧闻桓子野善吹笛③，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④，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显贵，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⑤，踞胡床⑥，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注释】

　　①出都：赴京都，到京都去。出，到、至。

　　②渚：此指青溪渚。东晋时建康东南青溪上的码头，是都城漕运要道。

　　③桓子野：桓伊。

　　④相闻：通消息，传话。

　　⑤回下车：转身下车。晋时车制皆于车后上下，故曰“回下车”。

　　⑥踞：靠，倚。

　　【评析】

　　王徽之奉召赴京都，船停泊在青溪渚下。他曾经听说桓伊擅长吹笛，但是不相识，这次正好遇上桓伊从岸上经过。王徽之就派人去传话，让他演奏一段。桓伊也知道王徽之的大名，就回头下车，坐在交椅上，为他演奏了三个曲子。演奏完毕就上车离开了，客人和主人间没有交谈过一句话。没有客套，没有虚应故事，魏晋名士就是这么率直。

　　五十

　　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①，船泊荻渚②，王大服散后已小醉③，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往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④！”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注释】

　　①桓南郡：桓玄。太子洗马：东宫太子属官。职如谒者、祕书郎，掌图籍，太子出行则为前驱、导威仪。

　　②荻渚：地名。故址在今湖北江陵。

　　③王大：王忱。

　　散：即寒食散，也称五石散。配剂中有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黄等五种物质。服后身体发热，须漫步行走以散发药性，称为行散，不能喝冷酒，冷酒不利散发药性。

　　④家讳：父、祖的名讳。晋代尤重家讳。“温”字为桓玄之父讳。预：干预，关涉。

　　【评析】

　　桓玄被征召做了太子洗马，他的船停泊在荻渚，王忱服了五石散后已经微醉，前去看望桓玄。桓玄为他备酒，知道他服散后不能喝冷酒，多次吩咐左右，叫他们拿温酒来。“温”字是桓玄的家讳，桓玄发现自己失言后就哭了起来。王忱为避免尴尬，所以就要离开。桓玄一边擦泪一边说：“我犯了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忱因此叹服他真是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