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我变成疯子了。昨天夜里人家又把我瓶子里的水全喝┝恕—要不是我自己喝完的。
不过,是我自己吗?到底是谁呢?是谁呢?噢!我的上帝!我是疯了吗?谁能救我呢?
7月10日——我刚做完惊人的试验。
一点不假,我疯了!可是……
7月6日这一天,我临上床前在桌子上放了葡萄酒、牛奶、清水、面包和草莓。
人家——或者是我,把清水都喝了,还喝了一点牛奶,葡萄酒和草莓都没有动。
7月6日同一天,我又进行了一次试验,结果完全一样。
7月8日这一天,我没有放清水和牛奶,人家什么也没有动。
最后是7月9日这一天,我在桌子上只放清水和牛奶,两只瓶子都用白纱巾包好,瓶盖用绳子绑死。我又在我嘴唇上,胡子上以及手上都抹了石墨,然后上床。
我困得简直忍不住,马上睡着了,可不一会儿我又猛地惊醒。我睡着的那一阵人根本没有动,床单和毯子上都没有石墨痕迹。我立即朝桌子冲去,瓶子外面包的白纱巾也没有任何一点石墨痕迹。我战战兢兢地把绳子解开,人家把清水全都喝完了!人家把牛奶全都喝完了!啊!我的上帝呀!
我过一会儿就去巴黎。
7月12日——巴黎。那几天我真是昏了头!想必我这是因为神经太紧张,终日陷于胡思乱想造成的,要不我真是得了梦游症,或者是受到所谓感应的影响,感应已经得到证实,但至今仍不能解释清楚,所以人家就说这叫催眠提示。不管怎么说,我这些日子的惶恐近似精神错乱,在巴黎呆上一天一夜就可以恢复正常。
昨天东奔西窜,接二连三地登门拜访人家,从而在我心灵中注入了一股新的活气。晚上去法兰西大剧院看戏,上演的是小仲马的一出戏,受到剧中明快和强烈的气氛感染,我的病终于治好了。对有思维能力的人来说,寂寞太危险了。我们身边必须有既有思想又能侃侃而谈的人,我们一旦长时间形单影只,就会在空虚中放进一个又一个幽灵。
我走林荫大道回到旅馆,心情十分愉快。挤在人群中走着走着,我不无自嘲地想起了上星期那些恐惧和猜测,因为我总觉得,是的,总是觉得我家屋中住进了一个隐形人。我们的脑袋多么脆弱,经不住惊吓,我们一遇上什么不可理解的小事,这脑袋就立即惶惑!
我们非但得不出这么一个简单的结论:“我不明白,因为我不晓得原因何在”,反而会胡思乱想,立刻想到种种惊人的秘密和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7月14日——共和国国庆。我上街溜了一趟,我都成了孩子,听到鞭炮看到国旗顿时兴高采烈。然而,在固定日子,按照政府的法令而喜气洋洋也实在太愚蠢了。民众是一群愚笨的牲口,有的时候愚不可及只知道忍耐,有的时候却又凶猛残暴奋起反抗。对他们说:“狂欢吧”,他们就狂欢起来;对他们说:“同邻国打仗去”,他们就去同邻国打仗;对他们说:“投票拥护皇帝”,他们就投票拥护皇帝;接着对他们说:“投票赞成共和国”,他们就接着投票赞成共和国。
率领这群牲口的人也都是傻瓜,但是他们并不服从什么人,他们服从原则,然而原则纯粹是荒谬、贫乏和虚假的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才成其为原则,也就成了所谓千真万确、天经地义的思想,但是在这世界上一切都不可靠,光线是一种幻觉,声音也是一种幻觉。
7月16日——昨天我碰上一些事情,害得我心神不定。
我在表姐萨布莱夫人家吃晚饭,她丈夫是驻利摩日第76轻装团的司令官。同我一起在那儿的还有两位少妇,其中一人的丈夫是医生,即帕朗大夫,他花了许多工夫治神经官能症以及当前时兴的催眠术和催眠暗示这一类试验引起的奇特症状。
他一个人讲了半天,向我们介绍英国科学家和南锡学派医生所取得的非凡成果。
我觉得他举的事例荒诞不经,于是说我根本不相信。
“我们即将发现自然界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他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即将发现我们地球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奥秘,因为在别的星球上,当然,自然界自有那里的极其重要的奥秘。自从人有了思维能力,自从人能把自己的思想说出来和写出来以后,人就觉得总有一个奥秘从身边擦肩而过,但人的感觉太粗糙,太不完善,所以无法掌握这一奥秘,人于是发挥其智力来弥补器官的不足。以前人的智力还处在初级阶段,这种种不为肉眼所能看见的现象总在人的脑际萦绕,其表现形式一般为畏惧害怕,从而造成民间迷信超自然现象,产生种种关于幽灵、仙女、地精以及鬼魂的传说,我甚至可以说产生了关于上帝的传说,因为我们对造物主的观念,对某一宗教的观念,不论来自何处,都是极其平庸的臆造,是我们这些创造物受到惊吓的头脑冒出来的最愚蠢,最乖戾的杜撰。伏尔泰说得再好也没有了:‘上帝按其形象造人,人则以此奉还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