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他不论说什么事都会带上“我的勋章”这话。他妄自尊大,别人在衣服纽扣孔上挂勋章绶带,不论是谁,也不管是什么勋章,他都容忍不下。一看见外国勋章,他更是怒不可遏,“应该禁止在法国佩带”。他最腻味舍内大夫的也正是每天傍晚在小火车上遇见他,偏偏他也佩带一条勋章绶带,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也弄不清是白的,蓝的,绿的或者是黄的。
车到凯旋门的时候他们两人开始闲谈,一路上一直聊到纳伊,说的都是那些老话。这一天同往常一样,一开始他们议论当地的种种恶习,两人都深感骇怪,可是纳伊的区长却安之若素。接着,同医生闲谈必定会扯到病,卡拉旺扯起疾病的事情,想乘机不花钱讨教一番,甚至让人家看看病,但他谈得很巧妙,不露任何马脚。况且近来他母亲的身体令他放心不下,老人家常常晕厥,过很长时间才能清醒过来,可这90高龄的人就是不肯就医。
母亲年事已高,卡拉旺不免揪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舍内大夫说:“如此长寿的人您能经常见到吗?”他高兴得直搓手,倒不是一心盼着老太太永远活在人世上,而是觉得母亲长寿对他也是个好兆头。
他接着说:“噢!我们家的人都长寿,我也一样,我可以肯定,如无意外,我可以活到很老。”卫生员关切地朝他扫了一眼,瞬间打量起来,只见身旁这位脸色赤红,脖子又肥又粗,胖肚子向下搭拉,两条松弛的胖腿只好岔开,整个人圆成一团,一副老科员浑浑噩噩极易中风的模样。卫生员这才一手把脑袋上盖着的灰不溜秋的巴拿马草帽摘下,干笑一声说:“不见得吧,老兄,令堂老太太清瘦,而您却是个大胖子。”卡拉旺一听心里直发毛,不再说话了。
这时小火车到站了,两人一起下车,舍内先生说他请客到环球咖啡馆喝一杯苦艾酒,咖啡馆就在对面,两人都是那儿的常客。老板同他们很熟,朝他们伸出两个手指头,他们赶紧伸手从柜台的酒瓶上握了一下,然后去找3个多米诺牌迷,他们从中午就在那儿了。大家亲切地交谈了几句,“有什么新闻?”这话是非问不可的。接着牌迷继续打他们的牌,后来向他们道了一声晚安,他们两人则握了握手,连头都没有抬,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卡拉旺住库伯瓦圆形广场附近,是一幢3层小楼,底下一楼开了一家理发店。
屋里有两间卧室,有餐厅,有厨房,厨房里摆着几把粘补过的椅子,用的时候再从这间屋到那间屋搬来搬去。卡拉旺太太的全部时间都用在打扫这套房子上了,女儿12岁,叫玛丽—路易丝,儿子9岁,叫菲利普—奥古斯特,总在大街的排水沟里同附近的顽童一起追打戏耍。
卡拉旺把母亲安置在上面一层,老太太的小气在附近一带是出了名的,她人干瘪枯瘦,因此有人说上帝把她那精打细算的原则都用到她自己身上了。她性子躁,没有一天不吵架不大发雷霆的。她隔着窗口骂站在自家门口的邻居,骂水果蔬菜贩子,骂扫马路的清洁工,骂那些小男孩。小男孩则会报复,等她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就远远跟在她后面大声嚷嚷:“臭—老—太—婆!”
干杂活的小保姆是诺曼底人,粗心得出奇,在3层同老太太睡一起,生怕有什么三长两短。
卡拉旺进家门的时候,只见空荡荡的几间屋子里椅子东一把西一把,患有洁癖症的妻子正用一块法兰绒擦椅子的桃花心木靠背。妻子总戴着她那副线手套,头上戴一顶软帽,上面五颜六色的缎带时不时地搭拉到一侧耳朵上来。她不是打蜡,就是擦拭,要不就是洗刷,有人来看见她干活,她每次都要说一遍:“我不是有钱人,我家摆设很简单,我的豪华是清洁,这比别的豪华都强。”
她天生讲究实际,而且一把死拿就这么一个心眼,在各个方面丈夫都听她。每天晚上,不论在饭桌上,还是上床以后,夫妻两人为办公室的那些事要谈上很长时间。丈夫比她大20岁,可是有什么事都对她说,而且都是言听计从,好像妻子是听他作忏悔的神甫。
她从来就谈不上有什么姿色,现在则是难看寒碜了,长得又小又瘦。她穿衣服马马虎虎,女性特征在她身上本来就不突出,现在更是荡然无存,其实只要穿着打扮讲究一点,这些特征还一定可以显出来。她身上的裙子好像总是歪向一边,又常常自己搔痒,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当着什么人,这怪癖都快成一种毛病了。她惟一还能想着的打扮,那就是在家也戴那几顶软帽,上面都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缎带,她还自以为这些帽子都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