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户读了两个月的书,就和二哥绍之一同北上。到了北京,蒙二哥的好朋友杨景苏先生(志洵)的厚待,介绍我住在新在建筑中的女子师范学校(后来的女师大)校舍里,所以费用极省。在北京一个月,我不曾看过一次戏。
杨先生指点我读旧书,要我从《十三经注疏》用功起。我读汉儒的经学,是从这个时候起的。
留美考试分两场,第一场考国文英文,及格者才许考第二场的各种科学。国文试题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我想这个题目不容易发挥,又因我平日喜欢看杂书,就做了一篇乱谈考据的短文,开卷就说:
矩之作也,不可考矣。规之作也,其在周之末世乎?
下文我说《周髀算经》作圆之法足证其时尚不知道用规作圆;又孔子说“不逾矩”,而不并举规矩,至墨子、孟子始以规矩并用,足证规之晚出。这完全是一时异想天开的考据,不料那时看卷子的先生也有考据癖,大赏识这篇短文,批了一百分。英文考了六十分,头场平均八十分,取了第十名。第二场考的各种科学,如西洋史,如动物学,如物理学,都是我临时抱佛脚预备起来的,所以考的很不得意。幸亏头场的分数占了大便宜,所以第二场我还考了个第五十五名。取送出洋的共七十名,我很挨近榜尾了。
南下的旅费是杨景苏先生借的。到了上海,节甫叔祖许我每年遇必要时可以垫钱寄给我的母亲供家用。怡荪也答应帮助。没有这些好人的帮助,我是不能北去,也不能放心出国的。
我在学校里用胡洪骍的名字;这回北上应考,我怕考不取为朋友学生所笑,所以临时改用胡适的名字。从此以后,我就叫胡适了。
廿一,九,廿七夜。附录
逼上梁山
——文学革命的开始
1
提起我们当时讨论“文学革命”的起因,我不能不想到那时清华学生监督处的一个怪人。这个人叫做钟文鳌,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受了传教士和青年会的很大的影响。他在华盛顿的清华学生监督处做书记,他的职务是每月寄发各地学生应得的月费。他想利用他发支票的机会来做一点社会改革的宣传。他印了一些宣传品,和每月的支票夹在一个信封里寄给我们。他的小传单有种种花样,大致是这样的口气:
“不满二十五岁不娶妻。”
“废除汉字,取用字母。”
“多种树,种树有益。”
支票是我们每月渴望的;可是钟文鳌先生的小传单未必都受我们的欢迎。我们拆开信,把支票抽出来,就把这个好人的传单抛在字纸篓里去。
可是钟先生的热心真可厌——他不管你看不看,每月总照样夹带一两张小传单给你。我们平时厌恶这种青年会宣传方法的,总觉得他这样滥用职权是不应该的。有一天,我又接到了他的一张传单,说中国应该改用字母拼音;说欲求教育普及,非有字母不可。我一时动了气,就写了一封短信去骂他。信上的大意是说:“你们这种不通汉文的人,不配谈改良中国文字的问题,必须先费几年工夫,把汉文弄通了,那时你才有资格谈汉字是不是应该废除。”
这封信寄出去之后,我就有点懊悔了。等了几天,钟文鳌先生没有回信来,我更觉得我不应该这样“盛气凌人”。我想,这个问题不是一骂就可完事的。我既然说钟先生不够资格讨论此事,我们够资格的人就应该用点心思才力去研究这个问题。不然,我们就应该受钟先生的训斥了。
那一年恰好东美的中国学生会新成立了一个“文学科学研究部”(Institute of Arts and Sciences),我是文学股的委员,负有准备年会时分股讨论的责任。我就同赵元任先生商量,把“中国文字的问题”作为本年文学股的论题,由他和我两个人分做两篇论文,讨论这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赵君专论“吾国文字能否采用字母制,及其进行方法”;我的题目是“如何可使吾国文言易于教授”。赵君后来觉得一篇不够,连做了几篇长文,说吾国文字可以采用音标拼音,并且详述赞成与反对的理由。他后来是“国语罗马字”的主要制作人:这几篇主张中国拼音文字的论文是国语罗马字的历史的一种重要史料。
我的论文是一种过渡时代的补救办法。我的日记里记此文大旨如下:
(一)汉文问题之中心在于“汉文究可为传授教育之利器否”一问题。
(二)汉文所以不易普及者,其故不在汉文,而在教之之技术之不完。同一文字也,甲以讲书之故而通文,能读书作文;乙以徒事诵读不求讲解之故而终身不能读书作文。可知受病之源在于教法。
(三)旧法之弊,盖有四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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