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想对她的病情做一番解释。病情的严重性要求我不得不这样做——她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容不得半点的感情用事和过分的激动的地步。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准你们这么做;你们竟然胆敢闯到那里去惹是生非,制造事端?”
赫斯特用恳求的目光望着汉娜,汉娜也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光望着赫斯特——谁也不想接这只烫手的山芋。医生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他说道:
“赫斯特,你先说。”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披肩的流苏上动了动,垂下眼睑,赫斯特胆怯地说:
“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违抗你的指示的,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是一种责任,涉及到责任的事,我们的确没有别的选择;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考虑抛置一旁,首先把责任担当起来。我们不得不当着她母亲的面责难她,因为她竟敢撒谎。”
医生凶狠地瞪了这个老处女良久,似乎在殚精竭虑地思索该怎么去反驳她的这个不通情理的借口;好一会儿他才怒吼道:
“她撒了一个谎!是吗?我的上帝!我每天都要撒上它成千上万个谎!每个医生都无不如此。每一个人——包括你——都好不到哪里去。就是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竟就敢打破我的禁令,跑到那个病人房里去拿她性命开玩笑!瞧瞧你,赫斯特·格雷,你们简直是精神病大发作;一个小女孩即使撒了个谎也不至于会像你们这样伤害一个人。事情绝不可能如你所述——绝对不会如此。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们俩都清楚,你们的心里都明白得很。”
汉娜赶紧蹦出来替自己的姐姐解围:
“赫斯特的意思并不是指你认为的那种会伤人的谎言,不是那种,可它的确是一次撒谎。”
“得了,我发誓,这辈子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难道你们真的愚蠢到了分不清楚不同谎言之间存在何种界限的地步吗?你们知不知道善意的谎言和恶意的谎言之间有多大的不同?”
“只要是谎言就都是罪过,”汉娜说,双唇紧绷活像一把老虎钳,“只要是谎言都应当被禁绝。”
这位独一无二的基督徒焦躁不安地在椅子里动来动去。他想立刻反击她这种固执的观念,只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终于决定从某处贸然下手。
“赫斯特,你以前会不会为了袒护一个人免于受到无谓的伤害和羞辱,撒过一次谎?”
“从来没有过。”
“甚至没有为朋友而撒过谎?”
“没有,我绝不会那样做。”
医生沉默不语,仍在苦苦思索如何应付这种场面;然后他问道:
“你甚至没有去撒谎,当你知道那样会把他从悲苦境地中解脱出来,最终摆脱痛楚和不幸?”
“我没有撒过谎,甚至为了挽救他的生命。”
医生又沉默了一阵,又问:
“假使你知道撒一个谎可以挽救他的灵魂呢?”
屋子里鸦雀无声——这种静寂保持了好一会儿——然后赫斯特用一种低沉的,但很坚决的语调说:
“为他的灵魂也不成。”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医生说:
“你怎么样?汉娜,你的答案跟她一样吗?”
“是的。”她答道。
“我请问你们两位——是什么促使你们要这么做?”
“因为以这样的原因去撒谎,跟以别的原因去撒谎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无法饶恕的罪过,它会使我们的灵魂堕落,代价太大了——真的!到死时,我们会追悔莫及的呀。”
“奇怪……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然后他严厉地问道,“可像你们这样极端冷漠的灵魂也值得上帝的拯救?”他跳起来,开始咕哝继而大声地咆哮着冲到门边,他突然转过身来,向那两位老处女警告,声音听起来格外粗暴刺耳,“改过自新!为了拯救你那卑鄙肮脏的灵魂,赶紧让你们那下流的、污秽的、极端自私的虔诚统统见鬼去吧!赶快去做些能使你们的灵魂变得高贵慈仁的事吧!你们拿灵魂当赌注!这种赌注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可以保证你稳操胜券;否则你们会输掉它们,为什么你们还不为此担忧?快去改过自新!”
这两个好心肠的老处女惊呆了,她们觉得自己被对方完全击溃了,严重侵犯和侮辱了。她们在痛苦和愤慨中一遍遍回味着医生所泼到她们身上的亵渎和蔑视。这两个可怜的老处女真的伤透了心,她们永远不可能宽恕这种羞辱。
“改过自新!”
她们恨恨地喃喃呓语:“改过自新——学着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