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客人竟是如此激动以致舌头都打了结,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可最后还是噼里啪啦道出了发生在他身边的又一悲剧。
“恶魔缠身啦,福尔摩斯先生!我那受苦受难的教民啊,竟被恶魔缠身!”他撕心裂肺地疾呼,“撒旦本尊肆虐凡尘!我们个个在劫难逃!”焦躁之下他连连顿足,若不是看他目光呆滞、面若死灰,倒真的觉得有点滑稽。随后他却吐露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噩讯。
“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死啦,就在昨夜,症状跟他的家人简直一模一样。”
福尔摩斯猛地一跺脚。
“您能用马车载我们去吗?”
“行啊。”
“那么,华生,早餐就免了。朗德海先生,我们两个悉听尊便。快,快,趁现场还没被破坏。”
这位房客占用了牧师的两间屋子,一上一下,同在角落里。下面这间是个大客厅,上面那间是卧室。朝屋外望去,有个曲棍球场,草地一直伸展到窗前。我们抢在了医生和警察的前头,所以现场的一切绝对没人动过。在3月间的这个薄雾绵绵的早晨,让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细细描述一番。它留给我的印象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房间里的气氛显得阴森憋闷。女仆事先进去过,打开半扇窗户,否则会更加难受。大概部分是源于正中间的桌子上点有一盏油灯,还汩汩地冒着青烟。旁边坐着死者,斜靠在椅子上,他那稀疏的胡须根根翘起,眼镜被推至前额,黑瘦的脸庞冲着窗口,已经可怕地扭曲变形,就如同他妹妹死时的症状。他四肢僵直,手指拳曲,好像死于一阵急剧的惊恸那样。他穿戴好好的,尽管有匆忙之间囫囵套上的迹象。我们了解到,昨晚他确实已经卧床就寝,却不幸在次日凌晨死于非命。
当福尔摩斯跨进这亡魂之所的一刹那,大家不难看出他骤然间变了个人,冷峻的外表下掩藏不住那股炽热之情。这一刻他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双目炯炯,脸孔板了起来,手脚也激动得微微颤抖。他踏入草坪,钻过窗口,巡查房间,再返身上楼,总之就像一条上蹿下跳的猎狐犬正驱赶着树丛中的野兽。在卧室里他环扫一眼,接着咣当推开窗户,看样子又平添一股兴奋劲儿,因为他竟探出窗外,冷不丁快活得大叫起来。然后他冲下楼梯,再从客厅的窗户钻出去,把脸贴在草坪上,又站起来重新回到卧室,仿佛一个铆足了精神的猎手在猛追他的猎物。那盏灯普普通通,他却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会儿,准确地测量出灯座的尺寸。他还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盖在灯罩上端的滑石护片,把粘到罩口表面的灰烬刮些下来,装入封套之后夹在他的笔记簿里。终于医生和警察都露面了,他招手叫来牧师,我们便出门来到了草坪上。
“我很高兴地宣布我的调查并非纯属玩笑,”他总结道,“我不便留下同警察们讨论案情,可我绝对有责任,朗德海先生,假如您愿意转达我对长官的问候,并提醒他留心卧室的窗子和油灯。每一件都暗示点什么,合起来就差不多呼之欲出啦。如果警察们还想了解更多情况,我将十分愉快地在别墅约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现在嘛,华生,我认为,或许,我们转到别处待着会更受欢迎。”
可能是警察讨厌有私家侦探插手,或者他们自以为摸到破案的窍门,总之可以肯定的是,其后的两天我们没有从他们那儿听到什么风声。这期间福尔摩斯常待在别墅里抽烟和出神,然而更多时候则在村头散步,一个人悄悄地去,一去就好几小时,回来也不吭气,说说自己到过什么地方。后来只做个实验展示他的调查进度。他买了一盏灯,跟那个悲惨的早晨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房间里点着的那盏型号一致。他还在里头装满牧师家中使用的同类灯油,并仔细掐算完全烧光的时间。另一个实验的效果则令人不快,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该记得,华生,”一天下午他解释道,“摆在我们面前的各种说辞里,只有唯一的共通点。那就是每当初次踏入各个案发现场时人们总感觉到的一股气息。你回忆一下,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是否曾描述过他最后一趟去哥哥家的一段情景,说医生刚进屋里就歪倒在椅子上?忘了吗?唔,我能解释为何如此。那么你当然记得波特太太,就是女管家也告诉过我们,她本人一进屋就变得昏昏沉沉,随后才打开了窗户。在第二桩案子├铩—轮到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自己头上——你总不会忘记,我们到达卧室后感到闷得慌,尽管女仆已经打开了半扇窗户。经过了解我发现,那个女仆感到身体不适早就回房休息去了。你得承认,华生,这些事实都在强烈地暗示着我们,每桩案子的现场都存在有毒气体,也都出现焚烧物——一处是炉炭,另一处是油灯。生火尚有必要,但是点灯的话——比较一下油量的消耗就知道——居然一直点到大天亮。为什么?三件事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点火,窒息的气体,最后,还有那些个冤魂或亡或狂。清楚得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