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整个义卖会的是委员会的几位老太太。她们长裙窸窣,似鼓满风帆的船队一样浩浩荡荡地进场了。她们把迟到的少妇和格格傻笑的少女赶进货摊里,然后大摇大摆地穿过门,走进摆着茶点的后屋。佩蒂姑妈气喘吁吁地跟在她们后面。
黑人乐师咧着嘴笑着登上乐台,胖乎乎的脸上闪着汗珠,并郑重其事地在提琴上调起音来,用琴弓拉啊用手拨啊。梅里韦瑟太太的马车夫老利维敲了敲琴弓,让大家注意。从亚特兰大还叫马萨斯维尔的时代起,每次义卖会、舞会和婚礼的乐队都是由他指挥的。除了经管义卖会的太太们之外,已到场的人还不多,不过在场的人个个眼睛都盯着他。于是小提琴、低音提琴、手风琴、班卓琴和指关节骨一齐演奏起节奏缓慢的《洛蕾娜》了——节奏很慢,不宜跳舞,跳舞要到货摊的货卖完才开始呢。华尔兹舞曲那优美的伤感调子传进了斯佳丽的耳中,她的心不由得怦然一动。
时光在慢慢流逝,洛蕾娜!
草地上又是白雪皑皑。
太阳远在天边,洛蕾娜……
一二三,一二三,身子由高到低——三,转身——二三。多美妙的华尔兹舞曲啊!她稍稍伸出手,闭上眼睛,随着难忘的忧伤节奏舞动着。这凄凉的曲调和洛蕾娜失去的爱情同她心里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使她的喉咙不由得哽住了。
这时,仿佛在华尔兹乐曲的引导下,下面那条月色朦胧的街上顿时飘来了种种声响:马蹄嘚嘚,车轮辘辘,温暖的芳香空气中荡漾着笑声,还有黑人因争夺拴马的位置从开始低声刻薄的语言发展到高声争吵。楼梯上一阵混乱,传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姑娘活泼的嗓音,夹杂着护花使者的浑厚音调。那些姑娘认出了下午刚分手的朋友,轻佻地喊着互相打招呼,并高兴地尖叫着。
会场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场子里到处都是姑娘,她们穿着蝴蝶般的鲜艳长裙,裙摆撑得大大的,里边穿着镶花边的宽松长裤;裙上面露出圆润白皙的纤小肩膀,荷叶花边上隐隐现出一抹柔软娇小的乳房,镂空披巾随意搭在胳臂上,腕上吊着各种各样的绾小丝绒带的扇子,有泥金彩绘扇,有鹅毛扇,有孔雀扇。有的姑娘将溜滑锃亮的乌发挽个沉甸甸的发髻,把脑袋压得往后仰,给人一种很神气的感觉。有的姑娘把密密麻麻的金鬈发堆在脖颈边,带流苏的金耳坠随着飘舞的鬈发晃荡着。花边、丝绸镶边、缎带,全都是通过封锁线偷运进来的,因此穿戴在身上越发显得珍贵且得意。她们格外自豪地炫耀这些华丽的服饰,以示对北方佬的特别侮辱。
其实城里的鲜花并没有全部搬来献给南部邦联的领袖。那些最小最香的花朵都装饰在姑娘们身上。她们有的把香水月季簪在粉红色的耳后,有的把栀子花和玫瑰花苞编成小花环套在波浪形的披肩长发上,有的把鲜花正正规规地插在缎子肩带上,这些花不用过夜就会成为珍贵的纪念品放进灰军装的胸袋中。
人群中有那么多穿军装的——他们中很多人斯佳丽都认识,有些是在医院病床上见到的,有些是在街上,有些则是在训练场上。这些军装真是光彩夺目:闪亮的钮扣,袖口领口镶着耀眼的金穗带。因为军中部门不同,军裤上缀着的有的是红条子,有的是黄条子,有的是蓝条子,把灰色的军装衬托得帅极了。猩红的和金色的绶带晃来晃去,军刀在锃亮的长靴上闪闪发光,互相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靴刺也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些军人跟朋友打着招呼,挥着手,弯腰亲着老太太的手。这时斯佳丽心头不禁油然生起一股得意,暗自想,好一表人才啊。即使长着两撇黄胡子,或满脸黑胡子、棕胡子,看上去也个个都那么年轻。尽管胳臂上吊着吊腕带,太阳晒黑的脸上缠着白得刺眼的绷带,却仍那么英俊,那么勇猛。有些人拄着拐杖,姑娘小心地放慢步子,与这些护花使者一瘸一拐的步子配合时是那么自豪。在这些穿军装的人中有一人穿得花里胡哨,竟使得姑娘们那些鲜艳的服装都黯然失色了,他像只热带鸟般矗立在人群中。他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名义勇兵,他穿着一条宽松的蓝白条纹裤,缚着奶白色的绑腿,紧身小红短上衣,一只胳臂吊着黑绸吊腕带,黑黑的皮肤,咧着嘴直笑,像只小猴子。这个人就是梅贝尔·梅里韦瑟特别相中的情郎勒内·皮卡尔。整个医院一定都倾巢而出了,至少凡是能走的都来了,还有在休假的和休病假的也都来了,当地到梅肯之间所有铁路、邮政、医院和军需部门的人也纷纷出动。太太小姐们该多么高兴啊!医院方面今晚一定可以大赚一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