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他真是该死,她恨恨地想道。如果换了别人,我早就干脆不理他,叫他滚蛋了。可是他知道阿希礼的事,也知道我并不爱查理。她真是无可奈何,只好一言不发,依然低头看着扇子。
“你这是头一次在社交场合露面吧?”
“我知道这看着让人纳闷,”她急忙解释道,“可是管摊儿的麦克卢尔家姑娘都出门有事了。一时又找不到人,所以我和玫兰妮——”
“为了事业,什么牺牲都不算大。”
哎呀,这可是艾尔辛太太说过的话。但当初她说的时候,听上去可不是这个味儿。火辣辣的话到了嘴边,可她又咽了下去。说起来,她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事业,而是因为在家里待腻了。
“我常想,”他若有所思地说,“女人足不出户,终身披着黑纱,被禁止参加正常的娱乐活动,这一套服丧制度跟印度的殉夫风俗同样野蛮。”
“沙发?”(“殉夫”的英文suttee与“沙发”的英文settee读音相似——译者注)
他哈哈大笑,她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她就恨人家用些她听不懂的词儿。
“在印度,男人死了就用火葬,不用土葬,他的妻子就得照规矩爬上火葬柴堆,陪他一起火化。”
“太可怕了!他们干吗要这样啊?警察一点也不管吗?”
“当然不管。做妻子的要不自焚就会遭到社会的唾弃。所有体面的妇女都会指责她的举止不像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正如要是你今晚穿上红衣服,带头跳起弗吉尼亚舞,角落里那些体面的妇女也会这样指责你的。我个人认为,殉夫风俗与我们可爱的南方把寡妇活埋的风俗相比可要仁慈得多!”
“你竟敢说活埋我!”
“女性对束缚她们的锁链抓得多牢啊!你认为印度风俗野蛮——可南部邦联今晚如果不用你,你有没有勇气来这儿露面呢?”
这种讨论总是把斯佳丽弄得稀里糊涂。经他这么一说她就更加糊涂了,因为她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可现在正是可以把他驳斥得哑口无言的好时机。
“我当然不会来。这样未免——嗯,未免不尊重——仿佛我没爱——”
他眼巴巴地等着她把话说完,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她却说不下去了。他明明知道她不爱查理,他决不会让她装腔作势地发表规规矩矩的看法的。跟小人打交道是多么、多么可怕的事啊。君子即使明知女人在说谎,也要装作相信她说的话。那是南方骑士的精神。君子总是要遵守这套规矩,说话得体,让女人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可是这人似乎丝毫不管这套规矩,分明专爱谈人家从来不谈的事。
“我正洗耳恭听呢。”
“我看你这人太可恶了。”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低垂双眼说。
他趴在柜台上,凑近她耳边,惟妙惟肖地学着偶尔在雅典娜大会堂演出的戏剧中的反派角色的样子,嘶嘶地说:“别怕,美人儿!我向你保证决不说出你那罪恶的秘密!”
“啊,”她气急败坏地低声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只是想宽宽你的心罢了。你要我说什么呢?说‘跟了我吧,美人儿,不然我就把一切统统说出来’。”
她老大不情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眼睛竟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场合可真是可笑。他不由得也大笑起来,笑声洪亮,连角落里的几个陪伴都朝他们这边看了。看到查尔斯·汉密顿的寡妇竟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么有说有笑的,她们便不以为然地交头接耳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鼓声,众人一片“嘘”声,米德大夫登上乐台,伸开双臂叫大家安静,并开始说:
“我们应该衷心感谢这些漂亮的女士们,她们以一种爱国的精神,不知疲倦,作出了贡献。她们不仅使本届义卖会大发利市,而且把这个简陋的会场布置成花团锦簇的庭园,变成一座我们现在所见的可以让这些娇媚的妙龄少女玩乐的花园。”
大家都拍手表示赞同。
“女士们都已尽了心尽了力。她们不仅贡献出时间,而且还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货摊上这些美丽的货物,都是我们可爱的南方妇女们用她们的一双双玉手制作的,所以更加美丽。”
大家是又喝彩又助威,瑞特·巴特勒则一直懒懒散散地靠在斯佳丽身边的柜台上。这时他悄声说:“像不像装模作样的山羊?”
斯佳丽听到他对亚特兰大最受公民爱戴的人如此不敬,一开始是很害怕,继而又大吃一惊,不禁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谁知再看米德大夫,看到他下巴上那把灰白的胡子正飞舞飘拂着,确实像山羊,才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