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一卷/第二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法国人已经走得很近了,安德烈公爵与巴格拉季翁并排地走着,能够辨别出法国人的肩带、红色的肩章,甚至连面孔也看得清楚。(他清楚地看见一个年老的法国军官,他迈开穿着半高腰系带皮鞋的外八字脚攀缘着灌木,费劲地登上山坡。)巴格拉季翁公爵没有发出新命令,仍旧沉默地在队列前面走着。忽然,在法国人中响起了一声枪声,第二声,第三声……在那溃乱的敌军队伍中冒起了一阵硝烟,响起噼啪的射击声。有几个我们的人倒下了,其中有那个快活地、劲儿十足地行进的圆脸的军官。但是正当响了第一枪的那一瞬间,巴格拉季翁回头一看,大声喊道:“乌拉!”

我们的队列中响起一片拖长的“乌拉——拉”的呐喊声。我们的官兵,你追我赶,并且赶上了巴格拉季翁公爵;这一队列虽然不整齐,但是人人欢喜,十分活跃,开始成群地跑下山去,追击溃不成军的法国人。

十九

第六猎骑兵团的进攻,保证了右翼的撤退。已被遗忘的图申(点火烧毁了申格拉本村)主管的炮台在中央阵地采取军事行动,阻止了法国军队的前进。法国人扑灭被风吹蔓延起来的大火,使俄国军队赢得向后撤退的时间。中央阵地的军队向后撤退,仓促而忙乱,但是各个部队在撤退时并没有乱成一团。左翼是由亚速和波多尔斯克两个步兵团以及保罗格勒骠骑兵团所组成,但因拉纳带领的法军优势兵力的进攻和包抄而处于溃乱之中。巴格拉季翁派热尔科夫去见左翼将军,向他转交火速撤退的命令。

热尔科夫没有把行礼时举到帽檐边的手放下,就动作迅速地拨马疾驰而去,但是一当他离开巴格拉季翁,就力不从心,一种不可克服的恐惧把他控制住了,他不能到那个危险的地方去。

当他来到左翼军队之后,他没有向那枪林弹雨的前方走去,而是在将军和首长们不会露面的地方去寻找他们,所以他没有把命令传达出去。

左翼按军职由团长指挥,就是那个在布劳瑙城下接受过库图佐夫检阅的,也就是多洛霍夫在那儿当兵的那个团的指挥官。罗斯托夫在保罗格勒兵团服役,该团团长受命指挥边远的左翼,因此发生了误会。两个长官反目,仇恨很深,正当左翼早已发生战事,法国军队开始进攻之际,两个长官竟忙于旨在互相侮辱的谈判。无论是骑兵团,还是步兵团,对行将爆发的战斗都很少作出准备。两个兵团的人员,从士兵到将军,都没有料到要会战,竟泰然自若地从事和平劳动:骑兵喂马,步兵拾柴火。

“但他的军阶比我高,”德国籍的骠骑兵团团长,红着脸,对骑马前来的副官说道,“他愿意干什么事,就让他干什么事。我不能牺牲自己的骠骑兵。司号兵,吹退却号!”

然而,战事很紧急。排炮声和步枪声互相交融,响彻了左翼和中央阵地,拉纳带领的身穿外套的法国步兵越过了磨坊的堤坝,在堤坝这边的两射程远的地方排队了。步兵上校迈着颤抖的脚步走到马前面,翻身上马,骑在马上时身材显得端正而高大,他走到保罗格勒兵团团长跟前,两个团长相会了,他们恭恭敬敬地点头行礼,可是心中隐藏着仇恨。

“上校,你又一次这样,”将军说道,“可是我不能把一半人员留在森林中。我请求您,我请求您,”他重说一遍,“占领阵地,准备进攻。”

“我请求您不要干预别人的事,”上校急躁地答道,“既然您是个骑兵……”

“上校,我不是骑兵,而是俄国将军,如果您不清楚的话……”

“大人,我很清楚,”上校拨着马,满脸变得通红,忽然喊道,“您光顾一下散兵线,行不行?那您将会看到,这个阵地毫无用处。我不想花掉自己的兵团来博取您的欢心。”

“上校,您忘乎所以了。我并不注重自己的欢乐,而且不容许说这种话。”

将军接受了上校所提出的比赛勇气的邀请,他挺直胸膛,皱起眉头,和他一同向散兵线走去,好像他们的全部分歧应当在那枪林弹雨下的散兵线上获得解决。他们到达散兵线,有几颗子弹从他们头上飞过,他们沉默地停下来,可是散兵线没有什么可看的,因为从他们原先站过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骑兵不能在灌木丛和峡谷中作战,法国人正向左翼绕过去。将军和上校像两只准备格斗的公鸡,严肃地意味深长地怒目相视,白白地守候对方露出胆怯的神态。两个人经受住了考验。因为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个人都不愿意使对方有所借口,说他头一个走出了子弹的射程,若不是这时在森林中,几乎是在他们身后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枪声和汇成一片的低沉的喊声,他们就要长久地站在那里比赛勇气。法国人攻击一名在森林中拾柴火的士兵。骠骑兵已经没法和步兵一道撤退了。他们被法军散兵线截断了向左面撤退的道路。现在无论地形怎样不方便,为了要给自己开辟一条道路,就必须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