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母亲。不过我愿意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了床,动身前往叫做沙斯顿的依山小镇,她在那儿就可以搭乘每个礼拜有两趟从沙斯顿向东前往猎苑堡的大车,大车从特兰里奇附近经过,那位神秘模糊的德贝维尔太太就住在那个教区里。
在这个难忘的早上,苔丝·德北菲尔德要走的路是从布莱克原野谷东北部高低起伏的中间地带穿过,她在这个谷中出生,她的人生也是在这个谷中展开的。对苔丝来说,黑荒原谷就是一个世界,因此黑荒原谷的所有居民就是整个人类。在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孩童时期,她就从马洛特村的栅栏门口和栅栏门旁的台阶上向下仔细地观察过这片谷地,那时候她感到很神秘,而现在她感到的神秘也没有减少多少。每天她都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看见教堂的钟楼、村庄和白色的屋宇;尤其是高踞山顶的威严的沙斯顿小镇特别惹人注意;小镇的窗玻璃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宛如一盏盏灯火。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即使这个山谷和这个山谷附近的地带,她通过就近观察而熟悉的地方只有一小片。远离山谷的地方她就去得更少了。四周山峦的所有外形她都熟悉,就像熟悉她的亲戚的面孔一样;但是对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她就只能根据在乡村小学学到的知识加以判断了。到今天她离开学校还只有一两年的时间,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是学校里学得最好的学生。
在她上学的日子里,和她同龄的女孩子都很喜欢她,在村子里可以经常看到她们三个女孩子走在一起——她们的年龄几乎一样大小——放了学肩并肩地从学校回家。苔丝走在中间,穿一件毛料连衣裙,连衣裙原先的颜色已经褪掉了,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模糊颜色;连衣裙外面穿一件粉红色的印花连胸围裙,上面有精致的网状花纹;她迈开两条细长的腿走路,腿上穿着紧身长袜,膝盖部分尽是一些抽丝小洞,那是她跪在路上和草坡上寻找植物和矿物中的宝贝撕破的;那时候她的头发是土灰色的,披在头上像挂锅的钩子;她两边的女孩子用手搂着苔丝的腰;苔丝的两条胳膊就搭在两个女孩子的肩膀上。
苔丝渐渐地长大了,开始懂事了,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马尔萨斯的门徒,来看待她母亲糊里糊涂地给她生下的一群弟弟妹妹了,因为养育他们、照顾他们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她母亲的智力只是一个快活小孩子的智力。对她自己家里一大群听天由命的孩子来说,琼·德北菲尔德简直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最大的一个。
但是,苔丝对她的弟弟和妹妹却很疼爱、呵护,并尽力帮助他们,一放学回家,她就到附近的农田里割草、收庄稼,做一个帮手;或者去帮着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如挤牛奶、搅奶油,这是她从前在父亲养牛时学会的;因为她的手指头灵活,所以这种活儿她干得比成人还好。
她年轻的肩上担负的家庭重担,似乎一天天加重了,因此她应该作为德北菲尔德家的代表去德贝维尔的府上,也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们必须承认,在这种情形下,到那儿去的苔丝就是德北菲尔德家向外显露的最好的一面。
她在特兰里奇的十字路口下了车,步行上山,向那个叫做猎苑的地方走去;她已经听人说过,在猎苑边上的平坦地上就能找到德贝维尔的居处。它不是一座普通意义上的庄园,没有田地,没有牧场,也没有让庄园主为了自己和家庭的日常开销而从他们身上把油水挤出来的牢骚满腹的农工。它不是那种庄园,而且远不是那种庄园能够相比的;它完全是一座纯粹为了享乐而建的一幢乡村别墅,除了建筑别墅所需要的土地和一小块由庄园主经管、由管家照看的养鸟的农田外,就再也没有一亩添麻烦的田地同它连在一起了。
苔丝最先看见的是用红砖盖成的门房,然后才看见屋檐上长满的厚厚的常春藤蔓。苔丝以为这就是庄园本身;她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走过偏门,走到车路转弯的地点,这时候,她才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庄园全貌。庄园是最近新盖的——几乎全是新的——它也是同样的深红颜色,同偏门长满的常春藤蔓形成鲜明对照。在周围浅淡柔和的颜色的对照下,它就像一簇天竺葵的红花突现在那儿;在屋角后面的远处,展现在眼前的是猎苑的一大片柔和的淡蓝色风景——的确是一片让人肃然起敬的森林,是英国残留下来的已经不多的原始森林中的一片;在古老的橡树上,仍然还找得到朱伊德槲寄生,林中的茂密的水杉树不是人工裁种的,它们从人们把它们的枝条砍下来做弓箭的时候就生长在那里。但是,所有这些古老的森林,虽然从山坡上可以看见,但是却已经超越这片产业的边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