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八章

太阳照常升起(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罗梅罗同第一头牛较量的时候,他脸上的伤痕非常显眼,每个动作都暴露出脸上的伤痕。同这头视力不佳的公牛进行棘手的耐心周旋时,精神的高度集中使他的伤痕暴露无遗。和科恩这一架并没有挫伤他的锐气,但是毁了他的面容,伤了他的身体。现在他正在消除对自己形象的坏影响,跟第二头牛交锋的每个动作都能消除一分影响。这是一头好牛,身躯庞大,犄角锐利,转身和袭击都很灵活、很果断。它正是罗梅罗向往的那种牛。

当他结束耍红布的表演,准备杀牛时,观众意犹未尽,要他继续表演。他们不愿意这头牛就这么快被杀死,他们不愿意这场斗牛就这么快结束。罗梅罗接着表演,好像是一场斗牛的教学示范。他把全部动作贯串在一起,做得完整、缓慢、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卖弄技巧,不故弄玄虚,没有草率冒失的动作。每到一个回合的高潮,你的心就会突然揪起来。观众希望这场斗牛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公牛叉开四条腿等待被杀,罗梅罗就在我们座位的下面把牛杀死。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刺死这头牛,不像前一头那样出于无奈。他侧着身子,站在公牛正面,从红布的夹层里抽出短剑,目光顺着剑刃瞄准。公牛紧盯着他,罗梅罗对牛说着话,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叩。牛冲上来了,罗梅罗就等它冲过来,放低红布,目光顺着剑刃瞄准,双脚扎稳下盘。接下来不需要往前挪动半步,他就已经和牛合为了一个整体。短剑刺进牛高耸的两肩之间,公牛还在追逐着下面舞动的法兰绒红布。罗梅罗左撤一步,收起红布,一切就结束了。公牛还挣扎着往前迈步,但它的腿开始不稳,身子左右摇晃,停了一下,然后双膝跪倒在地。罗梅罗的哥哥从身后弯腰,朝牛角根部的脖颈处插入一把短刀。第一次失手了,他再次把刀插进去,公牛随即倒下,抽搐一下就不动了。罗梅罗的哥哥一只手抓住牛角,另一只手拿着刀,抬头望着主席的包厢。全场挥动起手帕,主席从包厢往下看看,也挥了一下他的手帕。哥哥从死牛身上割下带豁口的黑色耳朵,提着它快步走到罗梅罗身边。笨重的黑公牛吐出舌头躺在沙地上,孩子们从场子的四周向牛跑去,在牛的身边围成一个小圈子。他们开始围着公牛跳起舞来。

罗梅罗从他哥哥手里接过牛耳朵,朝主席高高举起。主席弯腰致意,罗梅罗赶在人群的前边向我们跑来。他靠在围栏上,探身向上把牛耳献给波莱特,点点头,开心地笑了。大伙儿把他团团围住,波莱特把披风递下去。

“你喜欢吗?”罗梅罗喊道。

波莱特没有答话,他们相视而笑。波莱特手里拿着牛耳朵。

“别沾上血迹。”罗梅罗咧嘴笑着说。观众需要他,几个孩子向波莱特欢呼。人群中有孩子、有跳舞的人以及醉汉。罗梅罗转身使劲挤过人群,他们把他团团围住,想把他举起来扛在肩上。他抵挡着挣出身来,穿过人群撒腿向出口跑去。他不愿意让人扛在肩上,但他们逮住了他,把他举起来。那姿势真不得劲儿,他两腿叉开,身上钻心的疼。大家扛着他向大门跑去。他一只手搭在一个人的肩上,回头向我们抱歉地瞅了一眼。人群扛着他跑出大门。

我们三人一起走回旅馆。波莱特上楼去了,比尔和我坐在楼下餐厅里,吃了几个煮鸡蛋,喝了几瓶啤酒。贝尔蒙特已经换上日常的衣服,同他的经理人和另外两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他们在邻桌坐下吃饭,贝尔蒙特吃得很少,他们要乘七点钟的火车到巴塞罗那去。贝尔蒙特身穿蓝条衬衫和深色套装,吃的是溏心蛋。其他人吃了好几道菜。贝尔蒙特不主动说话,他只回答别人的问话。

比尔看完斗牛累了,我也是,我们俩看斗牛都很投入。我们坐着吃鸡蛋,我注意观察贝尔蒙特和跟他同桌的人,和他一起那几个人外貌慓悍一本正经。

“到咖啡馆去吧。”比尔说,“我想喝杯苦艾酒。”

这是节日的最后一天,外面又阴下来了。广场上尽是人,焰火技师正在安装夜里用的焰火装置,并用山毛榉树枝把它们全部盖上,孩子们在看热闹。我们路过带有长竹竿的焰火发射架。咖啡馆外面聚着一大群人,乐队在吹打,人们还在跳舞。巨人头和侏儒打门前走过。

“埃德娜哪儿去啦?”我问比尔。

“我怎么知道。”

我们注视着狂欢节的最后一晚。苦艾酒使一切都显得更加美好,我直接用滴杯没加糖就喝了,味道苦得很可口。

“我为科恩感到惋惜。”比尔说,“他的日子真够他受的。”

“哼,让科恩见鬼去吧。”我说。

“你看他去哪儿了?”

“去巴黎了。”

“你看他干什么去了?”

“哼,见鬼去了。”

“你看他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