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一律解放;妾,年过四十者得听其仍留故主之家;尼姑,一律解放,老年者亦得听其自便;孀妇,年不过三十而无子女者,一律解放,余听其自便。
又决定了“本案委托妇女部会同妇女协会先行调查,限一星期竣事;其应解放之妇女即设解放妇女保管所以收容之”。一件簇新的事业便算是办好了。“解放妇女保管所”这名目,本来还有人嫌不妥,但争论了半日,头脑都有些发涨的委员们实在不能再苦思,此等小节,就不再事苛求,任其“解放妇女”“保管”算了。
当下最得意的,自然是胡国光。会议散后,他立刻到孀妇钱素贞的家里找陆慕游;这地方,现在不但是陆慕游白天的第二个家,胡国光也是每天必到一次的。这是午后三点钟光景,那三间平屋的正中一间作为客厅用的,静悄悄地只有一只猫歪着头耸起耳朵蹲在茶几上。朝外的天然几上有一个瓷瓶,新插了桃花的折枝。陆慕游的帽子就倒翻着躺在瓶边。
胡国光回到院子里,向右首一间屋的玻璃窗内窥视;窗上遮了白洋纱,看不见房里的情形,但仿佛有人影摇动,又有轻微的笑声。胡国光心下已经恍然明白,便想绕到客厅后从右侧门闯进去,吓他们一下。他刚进了客厅后壁的套门,右房里的人已经听得声音,发出了“客厅里是谁呀?”的女子的慌张的声音。
“是我。胡国光。”
他看见右房的侧门也关着,便率直地回答了。过了一会儿,陆慕游踱了出来。胡国光笑嘻嘻地喊道:
“慕游,你倒乐呢!白天就——”
陆慕游一阵狂笑打断了话头。钱素贞也出来了;脸上红喷喷不让于厅里的桃花,黑而长的头发打一条大辫子,依然很光滑,下身是大裤管的花布夹裤,照例没穿裙子。她招呼胡国光喝茶吸烟,像一个能干的主妇。但当两个男子谈到了“解放孀妇”,她就笑着跑进右边的房里去了。
“这么说,我的事情就解决了。前天她的本家还来和我噜苏,被我一顿话吓退了,现在是更不怕了。国光兄,感谢不尽。我们家,没有婢女,也没有小老婆;只有国光兄,府上的金凤姐却怎么办呢?”
陆慕游很关切地问。他确不知道金凤姐在胡府上是什么地位,猜想起来,大概是婢妾之间罢了。
“金凤姐么?”胡国光坦然回答。“她本是好人家女儿,那年乡下闹饥荒,贱内留养下来的。虽然帮做些家里的杂务,却不是婢女。现在她和我的儿子要自由恋爱,我就据实呈报便了。还有个银儿,本是雇佣性质,是人家的童养媳。”
这样把金凤姐和银儿都布置好了,是胡国光的预定计划。
“好了。时候不早,我们上聚丰馆吃夜饭去,是我的东。”
陆慕游请胡国光吃饭,早已极平常,但此次或许有酬功之意。
“不忙。还有一件事呢。那解放妇女保管所内自然要用女职员,最好把素贞弄进去。可是我不便提出来。你去找朱民生,托他转请孙舞阳提出来;是妇女协会保举,便很冠冕,一定通得过。此事须得即办,你立刻找朱民生去,我在这里等候回音。”
“一同去找朱民生,就同到聚丰馆去,不是更好么?”
“不,我不愿见孙舞阳。我讨厌她那不可一世的神气。”
“朱民生近来和孙舞阳不很在一处了,未必就会碰着她;还是同去走走罢!”陆慕游仍是热心地劝着。
“不行,不行。”胡国光说的很坚决。“有我在旁,你和朱民生说话也不方便。”
“好罢。你就在这里等着。”
“不忙。”胡国光忽又唤住了拿起帽子将走的陆慕游。“你说朱民生近来不很和孙舞阳在一处,难道他们闹翻了么?”
“也不是闹翻。听说是孙舞阳近来和方罗兰很亲密,朱民生有些妒意。”
胡国光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他自然有些眼热,并且自从第一次拜访方罗兰碰了钉子,他到如今还怀恨,总不忘找机会报复。
陆慕游走后,胡国光就进了客厅后的套门,在侧门口就遇着钱素贞。这漂亮的少妇正懒懒地倚在门边,像已经偷听了半天了。胡国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走进她的卧室,同时涎着脸说:
“你都听见了罢?我替你办的事好不好?”
“谢谢你就是了。”妇人洒脱了手,媚笑着回答。
“那么,你前天许我的事,几时——”
妇人第二次挣脱了胡国光的手,瞟着眼说:
“你呀——看你这馋相!”
九
十天过去了。这十天内,县党部的惟一大事便是解放了二十多个婢妾孀妇尼姑,都是不满三十岁的。解放妇女保管所也成立了,拨了育婴堂做所址。所长也委定了,就是妇女协会的忠厚有余的刘小姐。钱素贞做了该所的干事,算是直接负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