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舞阳不很懂得似的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万一我虽尽力对梅丽解释,而她执拗到底,那结局也只有离婚。”方罗兰不得已加以说明。“我已经没有法子解释明白;请你去,你又说不行。最后一着,只有请张小姐去试试。”
“张小姐不行。她是赞成你们离婚的。还是请刘小姐去。但是,怎么你只希望别人,却忘记了你自己?总不能叫你太太先对你讲和呵!好了,我还有别的事,希望你赶快去进行罢。”
孙舞阳说完,就穿袜换衣服,嘴里哼着歌曲;她似乎已经不看见方罗兰还是很忧愁地坐着。当她袒露了发光的胸脯时,方罗兰突然立在她身后,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胛,颤声说:
“我决定离婚,我爱你。我愿意牺牲一切来爱你。”
但是孙舞阳穿进了一只袖管,很镇静地答道:
“罗兰,不要牺牲了一切罢。我对于你的态度,昨天已经说完了。立刻去办你的事罢。”
她让那件青灰色的单衫半挂在一个肩头,就转身半向着方罗兰,挽着他的右臂,轻轻地把他推出了房门。
方罗兰经过了未曾前有的烦闷的一天。也变了不知几多次的主张,不但为了“如何与太太复和”而焦灼,并且为了“应否与太太复和”而踌躇了。而孙舞阳的态度,他也有了别一解释;他觉得孙舞阳的举动或者正是试探他有没有离婚的决心。不是她已经拥抱过他么?不是她坦然在他面前显露了迷人的肉体么?这简直拿他当作情人看待了!然而她却要把他推到另一妇人的怀里,该没有这种奇人奇事罢?方罗兰对于女子的经验,毋庸讳言是很少的,他万料不到天下除了他的太太式的女子,还有孙舞阳那样的人;他实在是惶惑迷失了。虽然孙舞阳告诉他,请刘小姐帮忙,可是他没有这勇气;也不相信忠厚有余,素不善言的刘小姐会劝得转太太。
但是挨到下午六时左右,方罗兰到底找到了刘小姐,请她帮忙。刘小姐允诺;并说本已劝过,明天当再作长时间的劝解。
看过刘小姐后,方罗兰径自回家;他的心,轻松得多了。这轻松,可有两种解释:一是他觉得责任全已卸给刘小姐,二是假使刘小姐还是徒劳,则他对于孙舞阳也就有词可借了。
“陈中先生刚才来过。这个就是他带来的。”
方太太特地从预备晚饭的忙乱中出来对他说,并且交给他一个纸条。
这是县党部召开特别会议的通告,讨论农协请求实行废除苛捐杂税一案。方罗兰原已听说四乡农民近来常常抗税,征收吏下乡去,农民不客气地挡驾,并且说:“不是废除苛捐杂税么?还来收什么!”现在农协有这正式请求,想来是四乡闹得更凶了。
方罗兰忽然觉得惭愧起来。他近来为了那古怪的恋爱,不知不觉把党国大事抛荒了不少。县党部的大权,似乎全被那素来认为不可靠的胡国光独揽去了。想到这里,他诚意地盼望他和太太的纠纷早些结束,定下心来为国勤劳。
“陈先生等了半天,有话和你面谈;看来事情很重要呢。”
方太太又说。眼睛看着沉吟中的方罗兰的面孔。
“大概他先要和我交换意见罢。可是,梅丽,你总是太操劳,你看两只手弄得多么脏!”
方罗兰说时,很怜爱似的捏住了太太的手;自从上次决裂后,他就没有捏过这双手,一半是尊重太太的意见,一半是自己不好意思。
方太太让手被捏着足有半分钟,才觉醒似的洒脱了,一面走,一面说:
“谢谢你的好意。请你不要来管我的事罢。”
方罗兰突然心里起了一种紧张的痛快。太太的话,负气中含有怨艾;太太的举动,拒绝中含有留恋。这是任何男子不能无动于衷的,方罗兰岂能例外?在心旌摇摇中,他吃夜饭,特地多找出些话来和太太兜搭。当他听得太太把明天要办的事,一一吩咐了女仆,走进卧室以后,他忽然从彷徨中钻出来,他发生了大勇气,赶快也跑进了暌违十多天的卧室,把太太擒拿在怀里,就用无数的热烈的亲吻塞住了太太的嗔怒,同时急促地说:
“梅丽,梅丽,饶恕了我罢!我痛苦死了!”
方太太忍不住哭了。但是也忍不住更用力地紧贴住方罗兰的胸脯,似乎要把她的剧跳的心,压进方罗兰的胸膛。
十
陈中要和方罗兰谈的,除了县党部的临时会外,还有一个重要消息,那就是他听得省里的政策近来又有变动了。自从新年的店员风潮后,店东们的抵抗手段,由积极而变为消极;他们暗中把本钱陆续收起来,就连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铺面,由店员工会接收了去,组织所谓委员会来管理。现在此类委员会式的店铺,也有了十几个了。这件事,在县城里倒也看得平淡无奇,然而省方最近却有了新的注意;加以“解放”婢妾轰传远近,都说是公妻之渐,于是省里就有密电给县长,令其一并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