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断鸿零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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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子垂头弗余答。少选,复步近余胸前,双波略注余面。余在月色溟?之下,凝神静观其脸,横云斜月,殊胜端丽。此际万籁都寂,余心不自镇。既而昂首瞩天,则又乌云弥布,只余残星数点,空摇明灭。余不觉自语曰:“吁!此非人间世耶?今夕吾何为置身如是景域中也?”

余言甫竟,似有一缕吴棉,轻温而贴余掌,视之,则静子一手牵余,一手扶彼枯石而坐。余即立其膝畔,而不可自脱也。久之,静子发清响之音,如怨如诉曰:“我且问三郎,先是姨母曾否有言关白三郎乎?”

余此际神经已无所主,几于膝摇而牙齿相击,垂头不敢睇视,心中默念:情网已张,插翼难飞,此其时矣。但闻静子连复问曰:“三郎乎,果阿姨作何语?三郎宁勿审于世情者,抑三郎心知之,故弗肯言?何见弃之深耶?余日来见三郎愀然不欢,因亦不能无渎问耳。”

余乃力制惊悸之状,嗫嚅言曰:“阿娘向无言说;虽有,亦已依稀不可省记。”

余言甫发,忽觉静子筋脉跃动,骤松其柔荑之掌。余知其心固中吾言而愕然耳。余正思言以他事,忽尔悲风自海面吹来,乃至山岭,出林薄而去。余方凝伫间,静子四顾皇然,即襟间出一温香罗帕,填余掌中,立而言曰:“三郎珍重!此中有绣角梨花笺,吾婴年随阿母挑绣而成,谨以奉赠,聊报今晨杰作,君其纳之。此闲花草,宁足云贡?三郎其亦知吾心耳!”

余乍闻是语,无以为计。自念:拒之,于心良弗忍;受之,则睹物思人,宁可力行正照,直证无生耶?余反复思维,不知所可。

静子故欲有言。余陡闻阴风怒号,声振十方,巨浪触石,惨然如破军之声。静子自将笺帕袭之,谨纳余胸间。既讫,遽握余臂,以腮熨之,嘤嘤欲泣曰:“三郎受此勿戚,愿苍苍者佑吾三郎无恙。今吾两人同归,朝母氏也。”

余呆立无言,惟觉胸间而跃。静子娇不自胜,搀余徐行。及抵斋中,稍觉清爽,然心绪纷乱,废弃一切。此夜今时,因悟使不析吾五漏之躯,以还父母,又那能越此情关,离诸忧怖耶?

第十七章

翌朝,天色清朗,惟气候遽寒,盖冬深矣。余母晨起,即部署厨娘,出,又陈备饮食之需。既而齐聚膳厅中,欢声腾彻。余始知姊氏今日归去。静子此际作魏代晓霞妆,余发散垂右肩,束以?带,迥绝时世之装,腼腆与余为礼,益增其冷艳也。

余既近炉联坐,中心滋耿耿,以昨夕款语海边之时,余未以实对彼姝故耳。

已而,姊氏辞行。余见静子拖百褶长裙,手携余妹送姊氏出门。余步跟其后,行至甬道中,余母在旁,命余亦随送阿姊。静子闻命欣然,即转身为余上冠杖。余曰:“谨谢阿姊待我周浃!”

余等齐行,送至驿上,展?车发,遂与余姊别。归途惟静子及余兄妹三人而已。静子缓缓移步,远远见农人治田事,因出其纤指示余,顺口吟曰:“‘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三郎,此非范石湖之诗欤?

在宋已然,无怪吾国今日赋税之繁且重。吾为村人生无限悲感耳!”

静子言毕,微喟。须臾,忽绛其颊,盼余问曰:“三郎得毋劳顿?日来身心亦无患耶?吾晨朝闻阿母传言,来周过已,更三日,当挈令妹及余归箱根。未审于时三郎可肯重尘游屐否?”

余闻言,万念起落,不即答。转视静子,匿面于绫伞流苏之下,引慧目迎余,为状似甚羞涩。余曰:“如阿娘行,吾必随叩尊府。”

余言已,复回顾静子,眉端隐约见愁态。转瞬,静子果蕴泪于眶,嘤然而呻曰:“吾晨来在膳厅中,见三郎胡乃作戚戚容?

得毋玉体违和?敢希见告耳。苟吾三郎有何伤感,亦不妨掬心相示,幸毋见外也。”

余默默弗答。

静子复微微言曰:“君其怒我乎?胡靳吾请?”

余停履抗声答曰:“心偶不适,亦自不识所以然。劳阿姊询及,惭惕何可言?万望阿姊饶我。”

余且行且思,赫然有触于心,弗可自持,因失声呼曰:“吁!

吾滋愧悔于中,无解脱时矣!”

余此时泪随声下。静子虽闻余言,殆未得窥余命意所在,默不一语。继而容光惨悴,就胸次出丹霞之巾,授余?泪,慰藉良殷,至于红泪沾襟。余暗惊曰:“吾两人如此,非寿征也!”

旁午,始莅家庭。静子与余都弗进膳。

第十八章

余姊行后,忽忽又三日矣。此日大雪缤纷,余紧闭窗户,静坐思量,此时正余心与雪花交飞于茫茫天海间也。余思久之,遂起立徘徊,叹曰:“苍天,苍天!吾胡尽日怀抱百忧于中,不能自弭耶?学道无成,而生涯易尽,则后悔已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