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几十年间,新旧时代更替,中西文化交融,离乱动荡,危机与希望同时激长。虽说社稷飘零,民生惨苦,文化上却绝不单调荒芜,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奇才伟士荟萃一时,各放异彩。章太炎、王国维、李叔同、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人无不是那个时代的文化巨子,他们的奇言伟行至今看来还色彩斑斓,炫人眼目。当然,还有更为独异的“行云流水一孤僧”的曼殊大师。
苏曼殊(1884-1918),名戬,字子谷,后更名为玄瑛,曼殊为其法号,广东香山人。父亲苏杰生是日本横滨万隆茶行的买办,有一妻三妾。第一个妾叫河合仙,日本人。她的妹妹叫河合若,曾在苏杰生家当侍女。河合若胸前有一颗红痣,苏杰生按照中国的相法书认为,她当生贵子,于是与其私通,生下苏曼殊。但是产后不到三个月,河合若就跑回老家了。苏曼殊便由河合仙抚养。
六岁那年(1889年),苏曼殊跟嫡母黄氏回到广东沥溪,七岁入乡塾读书。到九岁时,苏杰生因生意失败,从横滨回到沥溪,住了三年又到上海。
1896年,苏曼殊跟姑母到上海,开始学习英文。1898年,跟表兄林紫垣到横滨,进华侨办的大同学校。1902年毕业,转入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1903年改入成城学校,参加拒俄义勇军及军国民教育会,此时苏曼殊的革命思想渐已成熟。但林紫垣反对他参加革命,断绝他的学费,逼他回广东去。谁知他一到上海,便留住下来,假造一封遗书,谎称投海自杀。随后,苏曼殊在苏州做了一段时间教授,又到上海报社当翻译。烦闷难遣之际,他独身跑到香港,后又到广东惠州一个破庙内,投师落发,披剃为僧。做了和尚,又吃不惯苦,一天趁师父出外募化,把已故师兄的度牒,偷了便走。此后,苏曼殊就以一个和尚身份四处流浪。他曾经数次南游,到新加坡、爪哇、暹罗、锡兰等处,学梵文、研习佛经。他也曾在长沙、南京、芜湖等地任教员。1912年,从南洋归国,看到中国的局面在辛亥革命之后依然黑暗,失望之余,常躲在窑子内吃花酒。后又到日本,与革命人士相结交。1917年回国时,肠胃病已很重。秋天,和蒋介石、陈果夫同住上海白尔路新民里十一号,冬季进海宁医院。1918年春天,移居广慈医院,一病不起,临死时说,“一切有情,无有挂碍。”后葬于杭州孤山北麓,由汪精卫代理经办葬礼。
苏曼殊奇崛孤峭的一生中有三种主调,一是革命,二是佛禅,三是情爱。早年在日本时,他就积极参加各种革命活动,曾以宣传、起义、暗杀为其行动宗旨。根据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改译创作的小说《惨世界》就是他革命思想的流露。1903年,他到香港,曾想枪杀成为保皇派的康有为,后经朋友劝阻才放弃。革命表明了他积极入世的一面,但是他生命还有出世的一面,那就是对佛禅的痴爱。他二十岁那年就落发为僧,此后也一直耽爱佛禅之道。他的诗歌“白云深处拥雷峰,几树寒梅带雪红。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就表达了他所向往的远离尘嚣的禅定之乐。既为和尚,该与情无缘?恰恰相反,苏曼殊一生又几乎沉溺于情爱中。柳无忌在考证他的女友时,列举了雪梅、静子、玉鸾、尹维峻、百助、金凤、花雪南、张娟娟等人。
爱到深处时,他会说:“华严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爱我情。”这种对情爱的痴迷与佛道禅理的要求很不一致。苏曼殊终其一生就是在革命、佛禅、情爱的矛盾中度过的。表面上看,他潇洒自如,风流倜傥,骨子恐怕是无所归依的痛苦。这种痛苦构成了他创作的内在动力。
苏曼殊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作家。他精通中、日、英、梵等几种语言。在小说、诗歌、散文、翻译、绘画等领域,他都取得很大成绩。他的小说大多脍炙人口,多以恋爱悲剧为题材,缠绵悱恻,委婉动人,在心理描写和景物描写方面有许多独到之处。
《断鸿零雁记》是他小说的代表作。他的散文,多为政论性的杂文。这些杂文,如《呜呼广东人》、《女杰郭耳缦》等,观点尖锐,感情激越,气势浩翰,跌宕有致。至于他的书信,委婉渺曼,淡雅明洁,运笔轻松,用语活泼,具有浓郁的韵味,最能体现作者的水平,为当时书信的上品。他的诗完全是天才的流露。
他作诗,一片真情,一任机灵触发,自然流露,不假雕琢,佳趣天成。因此他的诗歌音节和谐,文辞精纯,亮丽清明,艳而不滥,简而不陋。
苏曼殊生前就因其人其文的浪漫色彩而声名大噪。他的小说当时极为流行,尤为青年男女嗜读,而且直接开启了“鸳鸯蝴蝶派”的先河。他的诗歌在当时青年看来比李白、杜甫的诗还好。
他的声名在1928年因《曼殊全集》出版而达到顶点。此后,由于种种原因,苏曼殊被人逐渐淡忘。直到上世纪末,我们再次回顾二十世纪初时才重新注意苏曼殊其人其文。
本书汇集了苏曼殊小说、散文、诗歌所有代表作。谨以此编纪念上世纪初那个终生漂泊无依的苦魂。
愿读者开卷有益。
编者
2002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