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他正是来找女教师,教他高雅品位的。”
“公爵夫人,”欧也纳接着说,“我们迷上了一件事,很想了解一点内情,这不是挺自然的吗?”(“糟了,”他心里想,“我敢肯定,我这是在用理发匠的语言跟她们说话。”)
“不过我想,德·雷斯托夫人自己都还是德·特拉伊先生的学生呢,”公爵夫人说。
“刚才我一无所知,夫人,”大学生说,“因此稀里糊涂地闯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我跟丈夫总算还谈得来,看上去妻子对我起初也没什么,直到我冒昧地跟他们说起我认识一个人,就是我看见走暗梯出去,在过道尽头还吻了伯爵夫人的那个人。”
“谁呀?”两位夫人异口同声地问。
“一个老头儿,像我这个穷学生一样,住在圣马尔索区边上,每月就靠四十法郎过日子;实在是个众人取笑的可怜虫,我们叫他高里奥老头。”
“嗨,您真是个孩子,”子爵夫人叫了起来,“德·雷斯托夫人就是高里奥家的小姐呀。”
“面条商的女儿,”公爵夫人接口说,“一个小女人,和一个糕点商的女儿同一天入宫觐见。您不记得吗,克拉拉?王上笑起来了,用拉丁语说了句关于面粉的俏皮话。说这些人,怎么说的?这些人……”
“Ejusdem farinae拉丁语:同样的面粉出身。,”欧也纳说了出来。
“对啦,”公爵夫人说。
“噢!原来是她父亲,”大学生说着,做了个憎恶的手势。
“就是呀!这家伙有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差不多已经不认他了,他还像疯了似地宠她们。”
“那个小的,”子爵夫人望着德·朗热夫人说,“不是嫁给一个银行家吗?丈夫是德语姓氏,叫做德·纽沁根男爵。这个小女儿名叫但斐纳,浅黄头发,在歌剧院有个侧面包厢,也上滑稽剧院,动不动高声大笑招人注意,是不是?”
公爵夫人微笑着说:“嗨,亲爱的,真佩服您。您干吗对这些人如此留神呢?真要像雷斯托那样的痴心汉,才会跟阿娜斯塔西小姐在面粉里打滚。哼!他可不会做买卖!老婆落到┑隆特拉伊先生手里,早晚会给毁了。”
“她们不认自己的父亲,”欧也纳咀嚼着这句话。
“唉!是啊,她们的爸爸,亲爹,一个父亲,”子爵夫人接着说,“一个好父亲,据说他给了每个女儿五六十万法郎,让她们攀上好亲事,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却只给自己留下八千到一万法郎的年金,以为女儿总是女儿,他在她们那里也安了两个家,自己在那儿会受到敬重,受到呵护。结果两年下来,两个女婿把他赶出他们的圈子,当他是个混蛋透顶的家┗铩…”
欧也纳眼里滚动着泪花;他不久前重温了圣洁的骨肉之情,还沉浸在烂漫的迷人信念里,而且在巴黎文明的战场上才是第一天上阵。真情总能相互感染,结果一时间,三个人都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唉!天哪!,”朗热夫人说,“是啊,这看来十分可恶,可是我们却天天看到。这难道没个原因吗?请告诉我,亲爱的,您是否想过,什么叫女婿?女婿就是你我替他白养女儿的男人;我们把女儿当做心肝宝贝,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骨肉联系。十七岁以前,她是全家的欢乐天使;拉马丁好像说过,是洁白的灵魂,后来又变成家庭的瘟神。女婿把她从我们这里夺走以后,开始拿她的爱情当做一把利斧,想把我们的天使心中牵挂娘家的感情,活生生地全部斩断。昨天女儿还是我们的一切,我们也是女儿的一切;一夜之间她就成了我们的仇敌。我们不是看到,这种悲剧不是天天上演吗?这里,是媳妇对那个为儿子牺牲一切的公公颐指气使。那里,又是女婿把岳母扫地出门。我常听人问道,当今社会究竟有些什么惨剧;唉,且不说我们嫁人成了傻事一桩,单单女婿造成的惨剧就够骇人听闻了。我完全明白那个老面条商的遭遇。我好像还记得,这个福里奥……”
“是高里奥,夫人。”
“对,这个莫里奥在大革命时期当过他那个社区的主任;那次有名的饥荒1793年的饥荒。,他完全知道底细;他是靠倒卖面粉起家的,那时候,他的售价比进价高出十倍。他囤积面粉,要多少有多少。我奶奶的总管就卖了好多好多给他。跟所有这类人一样,这个高里奥没准是跟公安委员会分肥的。我记得总管还对奶奶说,她尽可以太平无事地住在格朗维利耶不走,因为她的麦子就是一张极好的公民证。话说回来,这个把麦子卖给刽子手的洛里奥,只有一种真情,据说他很疼爱两个女儿。他让大女儿高攀到德·雷斯托府上,把老二搭在德·纽沁根男爵身上,纽沁根是保王党旗下的大银行家。你们明白,在帝政时代,两个女婿觉得,家里有个年老的九三年革命党并不太讨厌;既然是拿破仑当权,那还可以将就。可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德·雷斯托先生,尤其是那个银行家,就觉得老家伙碍手碍脚了。以前,两个女儿也许一直爱着父亲,也想把父亲和丈夫当成白菜和山羊,两头都顾着;她们在没人的时候招待过高里奥;同时编出种种亲热的托词。‘爸爸,以后要来呀,不会有别人的,我们这样更好!’诸如此类的话。我嘛,亲爱的,我认为,人有真情就有眼睛,有脑子,于是那个九三年走红的可怜虫,他的心滴出了血。他看出来了,两个女儿以他为耻,她们爱的是丈夫,自己影响了女婿。非得有人做出牺牲不可。他牺牲了自己,因为他是父亲呀,结果他退出来自我放逐。看到女儿高兴了,他明白他做得很对。其实这小小的罪过,实在是父女同谋的。这种事我们到处都看得到。在女儿的客厅里,这个多里奥老头岂不成了白璧之瑕?他在那里会觉得不自在,会无聊。这个父亲的遭遇,便是绝色佳丽与她最心爱的男子相处时也会碰到:如果她的爱使他厌倦了,他就走开,做出种种差劲的事来躲开她。一切感情无不如此。我们的心是一座宝库,你把它一下子倒空了,你就一无所有了。情感若是表露无遗,就像身无分文的人一样,得不到我们的原谅。这个父亲把一切都付出了。二十年间,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付出了他的慈爱;又在一天之间,交出了他的财产。柠檬榨干了,女儿就把皮扔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