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我耐心地听完了你的话,’她说,‘但所有这些话不过都是些与我预期的一样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我了解并同情我的未婚夫阿戴尔伯特颠沛流离、历尽坎坷的一生,可是他不断积累的智慧和辛勤劳动换来的财富引起了某些人强烈的嫉恨和恶意的中伤。对他嫉妒的诽谤者我见得多了,你们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到我面前说这些无聊话的人。也许你风尘仆仆、不辞辛劳地赶到这里来规劝我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一番好意,不管你是出于职业的习惯来管我的闲事也好,还是纯粹出于对我的个人情谊也好,我希望明白一点:不管他是什么人,天使也好,魔鬼也罢!我只知道:我爱他,我爱他!至少我的爱不会因为别人觉得他有缺憾而有所稍减,我对他的爱是超越世俗功利考虑之上的。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对他有微词,而我愿意做他的港湾,让他在我没有任何偏见的眼光中抚平内心的伤痕。如果我只爱那些几近完美的人,那么我又如何才能向他显示出自己爱的力度呢?’她一气讲到这里时,她的眼光突然落到我女伴的身上,‘这位小姐是谁?’
“我刚要开口,不料这个直爽的女子立即接上了腔。倘若有谁要想看看冰和火对峙时是什么情形,那她们可就是绝佳的范版。
“‘让我来作个自我介绍吧!’正愁插不上话的温德小姐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蹿起来道:‘我的身份与你一样,都是他的一名情妇!我是曾被他引诱过、玩弄过、糟践过最终被他无情摒弃过的上百个女人之一。我的悲剧迟早也是你的悲剧,虽然他现在对你似乎有情有义,但我要警告你,与他这样的人交往,走出罗网时能保住一口气就算上苍特别眷顾你了!我告诉你,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你不要一厢情愿地以为你所谓的爱情能够成为别人的港湾,也不要抱着想拯救别人的心态,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的港湾里连自己轻灵的生命之舟都无法承载,更别说安抚和拯救别人了。如果你执意要嫁给这个男人,他或许会在无意中置你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会伤心忧郁、你会懊悔终生,一旦遭遇悲剧就无法不在内心刻下挥之不去的痛楚记忆,总之,他给你准备的决不是你想象的和谐而幸福的生活。我之所以要对你说这些并非是出于对你的同情,说实话,你的死活与我毫不相干!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他难以平复的仇恨,我只是为了报自己的一己私仇而已,这就是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想让他尝尝别人的悲苦命运。小姐,你犯不着这么瞪着我!今天你还是他的至死不渝的恋人,横竖不过三五天半,你就会发现你不顾一切所获取的所谓爱情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犹如过眼云烟一样飘逝无影。
“‘我觉得我们最好到此为止。’德·麦尔维尔小姐冷冷地打断温德小姐的话。‘我想最后对你说一句:我早就知道在我的未婚夫的一生中有三次曾被无赖而诡诈的女人纠缠过,说白了吧,即便当时男爵的举止有什么失当之处,我也能从心底里谅解他,因为,为了爱我可以原谅一切。’
“‘你以为只有三次!’我的女伴尖叫起来,‘你真是天真得令人感到可笑!’
“‘福尔摩斯先生,’德·麦尔维尔小姐用冰冷的语调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虽然我看在老父的面子上会对你们以礼相待,可你们也不能没完没了地得寸进尺。’
“温德小姐一时难以接受德·麦尔维尔小姐的顽固不化,她怒不可遏地向她蹿上前去,倘若不是我及时赶上去扭住她的手腕,她可能早已揪住那位使人恼火的女子美丽而整洁的头发了。我使出浑身的力度才将她拉到门口,还算幸运,我最终还是把她劝上马车离开了那个令她大受刺激的地方。跟你说句实在话,华生,当时我虽然竭力保持表面的镇定,但我对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的固执己见也是颇有些反感的,因为这个我们一心想拯救的女人的极端自信、冷静自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的确令我觉得自己在她身上枉费了一番心血。这就是那次我们与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的初次会晤的全部过程,既然第一招已经宣告破产,现在你明白了吧?!看来我们只能通过其他的渠道来处理这件案子了。就这件案子以后我还会和你经常交流意见的,华生!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仰仗你帮忙呢!不过下一步是他们出招还是由我们出招暂时还未可预见。”
福尔摩斯的推测的确很准。他们终于出招了——应该说格鲁纳男爵终于出招了,因为我自始至终都不相信那位小姐可能参与此事。我还清楚地记得出事的当天我是站在便道旁的哪一块方砖上,确切地说,是在大旅馆与查林十字街车站之间的一条大道上,正是在那里我的目光瞄见了一个单腿售报人摊在地上的一张大字报,我自己都想不明白那天为何一见到那张广告就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张报纸的日期正是上次与福尔摩斯见面后的两天,上面用黄底黑字印着一个醒目的大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