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个箭步冲到格鲁纳男爵家的大门口跟前。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在惨白的月色中,我看见通往那座由优美华丽的科林斯纯白大理石圆柱围成的花园旁的大门敞开着,而头上裹着斑斑血迹的绷带、脸色煞白的福尔摩斯形如鬼魅一般从盛开的、散发出阵阵幽香的玫瑰花丛中一晃而过,转眼间便消失在森森花木的幽暗之中,只留下他的身子擦过树叶时发出沙沙声的余音。当福尔摩斯刚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时,宅子的主人格鲁纳男爵已经冲到了门口。
就在一刹那,突然有一只手臂——一只女人的手臂——从树丛中伸出来用力一扬。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听到男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其怪诞和恐怖的意味在我的余生中一直成为了挥之不去的记忆。随后,我见他用两手紧捧着脸满屋乱窜,接着他一头撞上了洁白的墙壁,随后倒伏在那张古波斯地毯上胡乱打滚,他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水!看在上帝的面上,拿水来啊!”他哀号道。
我立即从茶几上抄起一个水壶朝他奔去。这时格鲁纳男爵的管家和几个男仆也闻风而动。当我跪下一条腿把受伤者的脸转向灯光仔细查看时,眼前的惨相让一名胆小的男仆当场昏了过去。满含着恶意和怨毒的浓硫酸已经将格鲁纳男爵那堂皇而颇具男子汉气魄的整个面孔腐蚀得面目全非了,带着脓血的酸液从耳朵和下巴处不停往下淌着。他的一只眼已经蒙上白翳,另一只也红肿起来。几分钟以前格鲁纳男爵那张得到上苍特别眷顾的英俊面容如今已经全然毁损,它被恶毒的酸液腐蚀得血肉模糊、扭曲变形,活像一幅曾经精美绝伦的肖像杰作被泼上了一罐污秽而怪异的流质颜料一样可怖!
由于自己没有随身携带救治药品,因此我只能带着极其真诚的同情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间形式美的绝佳范版毁于一旦而束手无策。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仆人们有的爬上窗口,有的冲到幽暗的树丛中去搜索,无奈此刻夜色渐深,朦胧的月光为黑压压的乌云所取代,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在这座空阔的别墅里,唯余格鲁纳男爵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我让管家从厨房拿来了一些用于清凉的植物油给男爵敷了脸,然后用白布替他简易地包扎了一下,还为他打了一支吗啡镇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他对我的怀疑似乎全然冰释了,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扯着我的手,他那绝望的双眼充满了对我的无穷希望,他指望着我能将他从毁容的厄运中挽救出来。即便他此刻经受的一切不幸纯属咎由自取,但是当那双曾经自信而自得的眼睛里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哀怜地盯着我时也不免令我异常难过。我觉得自己开始对自己的立场产生怀疑了,我也开始反思福尔摩斯先生带这个愤懑难平的女人来这里所做的一切的正义性了,所以当格鲁纳男爵的私人医生和相关的专家及时赶到这里为格鲁纳男爵疗伤时,我的心里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随他们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名巡警,当他们调查我的真实身份时我只好把自己的真实名片递给了他。倘若不这样做不仅不明智,而且还会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印象,因为苏格兰警方对我和福尔摩斯的长相再熟悉不过了。好在他们并未当场扣押我,于是我便得以自由地离开那座阴森可怕的住宅,不到一小时后我便安全地回到福尔摩斯所在的贝克街。
此刻,面容苍白、筋疲力尽的福尔摩斯正像往常一样躺在安乐椅中,只是平素那种安然而闲适的心境为今晚的意外事件惊扰而变得有些心神不宁。当我向他描绘格鲁纳男爵的伤情时,他那钢铁般的意志颓然坍塌了。
“这是报应,华生,严格地说,人世间没有一种罪恶能够逃脱应得的惩罚,不管是外在的惩罚还是内心的懊悔和惩罚!”福尔摩斯严肃地说道。“我一直相信世间存在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守恒定律。我相信善与恶、快乐与痛苦的总量是固定不变的,如果我们一味追求那些肯定自我而否定他人的分外之物,我们必将在无意识中遭遇相应的损失。”他边说着边从桌上拿起一个黄色的本子道:“这就是温德小姐提到的那个笔记本。这可是我们处理这个案子的杀手锏,倘若这个本子尚不能令维奥莱特·┑隆麦尔维尔小姐回心转意的话,恐怕我们就实在回天无术了。”
“就是格鲁纳男爵的恋爱日记吗?”